襲人滿臉愁容的攬著癔癥的寶玉,徑直出了梨香院,可寶玉還不曾醒轉(zhuǎn)過來,只好用玉肩半背寶玉,掖著書往前趕。
她只希盼著路上寶玉就能好!
旁的還能托病不去,可這癔癥卻是不敢讓賈政知道,遂只得勉強(qiáng)帶著寶玉過去。
若是到夢坡齋還不曾見好,那時賈政見他惶悚,應(yīng)對不似往日,原本無氣的,這一來倒會生了三分氣。
每每細(xì)想,就為他憂上幾分。
故走幾步都要回首看上幾眼,否則一時也安不下心,真是個冤家。
秋意颯颯,如麥芒椎目。
榮國府的游廊、小道上黃葉席地而坐。
她雖比寶玉大兩歲,可就十四五歲的年紀(jì),且又是個女兒家,這一路上,托著寶玉路途又遠(yuǎn),便嬌喘吁吁,香汗膩體,里間小衣緊貼著肌膚,愈發(fā)難受。
帶著寶玉也沒往南直奔夢坡齋。
奈何此路雖近,卻是會路過王夫人、以及賈政兩位姨娘的住所。
若是讓王夫人知曉,看到寶玉這個光景,又是一番心疼,那位周姨娘平日里深居簡出到?jīng)]什么,可那位趙姨娘偏不是好惹的。
若瞧見了,不知嘴里要噴出什么話來。
這位趙姨娘不同周姨娘一無所出,膝下還有一女一兒,名喚賈探春、賈環(huán)。
環(huán)哥兒年幼,雖是尖嘴猴腮的嘴碎、嚼舌根,可也翻不起大浪,但若因她們母子二人生出是非,賈探春素有能為,且與寶玉關(guān)系好,豈不是讓這個三姑娘面子上卻過不去。
心中想著便多繞繞路。
五內(nèi)如焚的趕著,額鬢間細(xì)密的香汗淋漓,沾的青絲愈發(fā)黑了發(fā)亮。
臨近榮禧堂。
在王夫人內(nèi)房旁邊大跨所的院外,一排二十余間連綿的院墻,這時賈寶玉發(fā)青的面色漸漸紅潤,方才如夢初醒。
“老...老爺要訓(xùn)我了!”
聽背后的冤家驚恐般喃喃自語,襲人先是一喜,也顧不得此刻因為賈寶玉而衣容不整,欣喜的說道:“寶玉,先別說話,咱們先過去!”
“好好,先過去!”
一雙晴眸發(fā)癡,聽到襲人的話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連應(yīng)著。
“不對,襲人替我找書來,我現(xiàn)在就要記著!”
賈寶玉猛地從襲人背后掙脫出來。
因她一路上疲于奔命,從榮慶堂趕到梨香院,再到此處,一直未曾喝過水,寶玉猝然晃著她,使得她一陣暈眩,險些就攤在地上。
“寶玉,書在這,別急,別急!”
襲人忙安撫著寶玉的情緒。
鼻翼微張,猛地呼吸一口,揉著眉梢處,強(qiáng)自鎮(zhèn)靜下來,勉強(qiáng)的笑著,像哄孩子一般心疼的看著他。
若是往日,瞧著襲人的樣子,寶玉早就心疼的一連串好心話撫慰著襲人,再給她端茶遞水好好照料,在一旁再于她取樂。
可現(xiàn)在不成了,他哪還有心思。
襲人瞧著他的樣子,知道不合時宜也不作惱。
寶玉清醒過來,她也輕松了不少,前頭有襲人領(lǐng)著,他一人自顧自的在后面翻著書。
翻著翻著心中又自后悔。
這些日子沒看書,只說不提,偏之前記得的又丟生了,早知該天天好歹溫習(xí)些的,如此也不至于太著急。
心中默默的打算打算,一時竟然記不起多少。
偏偏肚子內(nèi)現(xiàn)可背誦的,不過只有“學(xué)”“庸”“二論”是帶注背得出的。
至《孟子》,就有一半是夾生的,若憑空提一句,斷不能接背的,至“下孟”,就有一大半忘了,因近來作詩,常把《詩經(jīng)》讀些。
這些雖不甚精闡,還可塞責(zé)。
若是考校這些,想著那里還有幾個清客相公,有他們佐助,自己當(dāng)還可以蒙混過關(guān)的。
揪著書,又想要再記些。
可剛看兩句,腦子便嗡嗡的,想著若溫習(xí)這句,又恐盤詰那句;若溫習(xí)那個,又恐賈政盤駁他這個,一時躊躇不定,更加焦心。
襲人在前面也不敢問話,生怕打擾到他,看著焦躁的寶玉,心中不免揪心想著:
“你說你要平日間聽聽勸告,何至于有此災(zāi)!”
穿過榮禧堂,過了儀門穿堂。
“我的好二爺,你可來了!”
看著遠(yuǎn)遠(yuǎn)而來的寶玉襲人,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忙湊了過來,正是茗煙,他緊聲道:“二爺,你快進(jìn)去吧,老爺都催了幾次,再晚些怕是就不好了!”
“好,好!”
寶玉連連應(yīng)答著,慌忙地將手中的書往襲人懷中一塞,然后焦聲急道:“襲人,你別走,別走啊,我若出了事,你去尋老太太來救我!”
“二爺,快進(jìn)去吧!”
襲人替他理了理衣襟,瞧著寶玉的惶恐,愈發(fā)的心疼。
離了襲人,寶玉朝著夢坡齋中走去,每靠近一步,臉色就慘白一分,走起路上也不似往常跳躍,反而愈發(fā)的恭謹(jǐn),宛若一個小腳女人一般,三步一回頭,扭扭捏捏的。
看著寶玉到了門口,茗煙抬眉直接示意門外的小廝。
“老爺,寶二爺?shù)搅?!?p> 這一聲,使得寶玉如臨雷亟,臉色一僵,但也沒像在梨香院時怔在原地,那一雙腿僵尸般的進(jìn)了賈政的暖閣書房內(nèi)。
聞聽賈寶玉到了,同清客閑聊的鐘溪元早早的就像注意力轉(zhuǎn)到門口。
果然,甚覺可愛。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單從賣相來看,難怪兩府的婦人、姑娘,以及一眾丫鬟婆子喜歡他。
只可惜他此刻像鴕鳥一般埋著頭,并沒有看到所謂的雖怒時而似笑,即瞋視而有情。
賈政遠(yuǎn)比鐘溪元及一眾清客更在意賈寶玉,本來是想讓自己兒子同鐘溪元好好認(rèn)識結(jié)交一番,可那畏畏縮縮的做派,著實讓他作嘔,遂面色一冷,歷聲道。
“怎到現(xiàn)在才來?”
“回老爺話,在老太太那絆住了!”
聽的自家老爹的冷聲,寶玉嚇得一哆嗦,垂下腦袋,雖看似訥訥不敢應(yīng),可是本能的就將賈母這尊靠山搬了出來。
若是以往,賈政一定還會在呵斥幾句,可今日畢竟有外人在。
果然,聽到賈母,循著賈寶玉的話頭,賈政臉色緩和了不少,清聲道:“我公務(wù)繁忙,在家平日間多帶我同老太太盡盡孝也算是你的功德?!?p> “既如此,過來吧!”
沒問文章?
寶玉面色一喜。
心中都在想還會被訓(xùn)斥,沒想到這么輕松就過去了。
聽到賈政的話,哪敢不聽。
緩步的靠了過去,斜眼偷瞧了一眼賈政,只見其身邊站著一位十七八的少年郎,比他高上許多,身材清癯,眉眼若畫,面容不俗,心中頓生結(jié)交喜意。
忽又想到昨日鳳姐兒的話,清眸一轉(zhuǎn),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