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琪不明白菲兒的表現,它時而帶著她往東走,時而帶著她向西。
有時候她們會在一個地方停留許多天。
雖然雅琪依賴菲兒,但無法交流和相互理解的痛苦像根芒刺扎在了心里。
雅琪越來越多地想念自己的小屋,想起自己的媽媽。
雅琪越來越沮喪的心情影響著菲兒,給它造成了不小的壓力。
它從未離開過雅琪一步,“精心”照顧她,它不知道彼此依戀的日子還有多久,只是倔強地維系著。
似乎雅琪越打不起精神,菲兒就越要讓自己強大,它很少收縮成正常兔子的樣子,常常把自己膨脹成巨大松軟的粉色兔霸。
經常吃烤肉,有時水供應不足,野果也不是經常能采摘到,草原不是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
素來溫順的雅琪的情緒也發(fā)生了改變,她開始發(fā)脾氣,想要逃離菲兒,甚至說出討厭菲兒愚蠢膚淺的粉色樣子。
“送我回去!”雅琪用命令的口吻對菲兒說:“我不想待在這里,這里只有草和怪獸,我討厭這里!”
菲兒的眼角下拉,三瓣嘴也彎成一條弧線,沉默著像塊巨石呆立在雅琪身邊。
“我想泡個熱水澡,洗個香香的泡泡浴。還有,你瞧我的頭發(fā),亂蓬蓬的,越來越像一蓬亂草了?!?p> 菲兒抱起雅琪,一路狂奔,把她輕輕放進淺水河灘,往她身上鞠了幾捧水。
“不!不要!”雅琪尖叫著,用力搖著頭,狼狽地從淺水河灘走出來。
菲兒再次將她放進去,爪子輕輕揉搓著雅琪的頭發(fā)。
“討厭!討厭!”雅琪差不多要哭起來:“這是冷水,而且沒有香香的泡泡。你把我的頭發(fā)弄濕了,我的全身都濕透了?!?p> 菲兒不知所措地望著雅琪從河灘里爬出來,丟下自己,惱怒地鉆進一團濃密的草窩里。
它不敢跟上去,也不敢走開,草原上的野獸不是毛絨玩具,也不像表面上那么溫馴,它擔心它們會傷害弱小嬌嫩的雅琪。
雅琪委屈地鉆進草窩,趴在干草堆里大聲哭泣。
她不想這樣粗暴地對待菲兒,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這片貧瘠的大草原不如意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吃的很單調,沒有交流分享的朋友,沒有娛樂地方,除了菲兒本身,草原上的一切都糟糕透了。
那些長著奇怪身體和腦袋的怪獸在她周圍轉悠,一旦菲兒離開她,說不定她就會葬身野獸之口。
菲兒為什么把她帶來這里?
它看上去不像壞蛋,難道只想和她做朋友?
可是,她不是動漫電影里的珍妮弗,為了泰山,可以離開城市,居住在原始森林里。
雅琪是城市女孩,討厭野外,討厭自己臟兮兮臭烘烘的樣子。
草原吹過的風刮得一人高的狼尾草像白色氈子橫鋪開來,濕淋淋的雅琪瑟瑟發(fā)抖,不自主地打了幾個噴嚏。
她既傷心又失望,抽抽搭搭,沒完沒了。
菲兒守在草窩外面,濃密的兔毛被大風吹拂,像一個衣袂飄飄的女子。
雅琪哭累睡了過去,菲兒也把頭低下,慢慢縮小,變成普通的小兔子。
它躡手躡腳地爬進草窩,伏在雅琪身旁安靜地睡著。
雅琪醒過來,看到菲兒伏臥在離自己不遠的草叢里,想到之前的惡劣表現,心里有些愧疚。
她伸出手去撫摸菲兒,菲兒縮成一團一動不動,雅琪感覺她們一樣的孤獨。
雖然彼此依戀,卻無法相互理解。
“這里好像沒有黑夜啊。”雅琪感覺一天漫長得讓她的生理鐘都紊亂了,她不知在這一天里睡了多少次覺。
開始她沒有深切地感覺,直到現在,她感覺到了不對勁。
從來到這里,按平日計算,已經過去許多天了,可她從未見到夜晚,她也沒見過太陽。
有時她安慰自己,是睡覺的時候,黑夜悄悄來臨,因為睡得太熟,黑夜又在她熟睡的時候迅疾離開,所以她沒有和黑夜遇見。
也有可能這里的夜晚非常短暫,不能用平日的標準衡量。
平日的生活里哪會有像菲兒這樣的兔子呢?
盡管雅琪在疑惑和否定中搖擺,用十多年的常識加以判斷辨別,她還是無法找到一個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菲兒,如果我想回家,你會跟我一起回家嗎?”雅琪滿懷期待地望著菲兒的背影,她知道它不會回答,只是期望它能回頭對她一笑,表示同意。
可菲兒像個絨球一般,就那樣,沒有回應。
吃完土撥鼠送來的烤肉和清水,雅琪感到身體不舒服,想吐,喉嚨發(fā)干,有點疼痛。
菲兒低頭吃著鐵礦石,神情專注而憂郁。
她們一前一后去河灘附近看怪獸時,雅琪很喜歡清涼的草原上的風。
她似乎恢復了快樂的心情,追著一只長耳兩腿綿羊奔跑,笑聲像草原上的小黃花散落一地。
菲兒高興起來,它馱著雅琪追逐那些動作遲緩的小怪獸跳躍,雅琪玩得非常興奮,大叫大喊著,還唱起了歌。
后來,雅琪突然發(fā)起了高燒,小臉紅彤彤的,眼睛水汪汪,沒有了精神頭,趴在菲兒肥厚的肚皮上,軟綿綿的,讓菲兒擔憂。
涼水和不停的舔舐暫時緩解了雅琪的抽搐,不多久,雅琪便陷入了昏迷。
“你可以送我回家嗎,菲兒?”高燒中的雅琪不停地嘟囔著,有時還不停抽泣:“我想媽媽,可我又舍不得你,菲兒,跟我一起生活,好不好?”
菲兒如同嘆氣般地發(fā)出“嗯”的長嘆,把雅琪摟得更緊了。
雅琪在一扇大鏡子前看到了自己的家,只要穿過那面亮閃閃的鏡子,她就可以回家了。
她想在離開之前跟菲兒告別,到處尋找都不見菲兒的蹤影,倒是看見一只駱駝腦袋獅子身的野獸圍繞著自己不停轉圈。
正在猶豫,恍惚間看到膨大松軟的菲兒走到眼前,她笑嘻嘻地拉起它寬大柔軟的手說:“我要回家了,我會想你的,菲兒,如果你能跟我一起走就太好了?!?p> 菲兒突然開口說話了:“雅琪,我不想你受到傷害,你快回家去吧。我不能到你的世界里去,我只能在這里等待命令?!?p> “命令?什么命令?”
“沒有誰會命令你啊,那些怪獸都害怕你?!?p> “我其實不喜歡菲兒這個名字,我雖然是粉紅色的,但我是個更偏向雄性的兔子。但是它是你取的,我就喜歡?!?p> “那你會來看我嗎?我想你的時候,你會來嗎?”
“不會,我們最好不要見面了?!?p> “為什么?”
“普利普托要求我把你帶到人類基地,你并不是我第一個遇見的人類,但是唯一一個讓我放心不下的人類。”
“普利普托是誰?”
“我不想送你去人類基地,但是我無法抗拒普利普托的命令?!?p> “你在說什么呀?我一點都聽不懂?!?p> “雅琪,我現在侵入你的意識和你交流。普利普托也會侵入我的意識控制我,但我們輕易不會這么做。就像我不會輕易讓人類回家,普利普托也不會輕易控制我。你現在生病了,是意識模糊的時候,我只能這樣才能讓你懂得?!?p> “可我根本不懂你在說什么?!?p> “我收到命令去接應你,你見到我的時候,就已經離開地球了。我應該很快把你送到人類基地,可我沒做到?!?p> “菲兒,你越說越離譜了。到底是我生病了?還是你生病了?”
“我不想讓你離開,可是你太想回家了,如果我把你送到人類基地,你就再也回不了家了。趕快穿過那面鏡子,回到媽媽身邊吧?!?p> “菲兒,你抱抱我?!?p> 菲兒溫柔地抱了抱雅琪,雅琪把頭埋進菲兒的粉色絨毛里,突然感覺有水潑下來,頭發(fā)全濕了。
抬頭一看,菲兒的淚珠大滴大滴落下,像一場瓢潑大雨。
“我們再也見不到了嗎?”
菲兒沉默地點點頭。
“如果你放我回去,你會不會受到普利普托的懲罰?”
菲兒的面色凝重,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撒謊,它們會殺死你的。你是它們造出來的,對不對?用什么造的?”
“我想是海綿體?!?p> “什么海綿體?海洋里的?”
“如果你是個男孩子,更容易明白。”
“不管用什么,我不會讓你消失。我不走,除非你不會有事!”雅琪大叫大喊,表情痛苦,身體不停地扭動著,想讓自己醒過來。
“雅琪,不要,你留下來也許會變得非??膳隆N也辉敢饽菢?,我,我喜歡這樣子的雅琪,愿意用我的生命去守護。”
“那我更不能讓你受到生命威脅,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這么陪伴過我,在乎過我,守護過我。我的爸爸媽媽雖然給了我生命,卻總是在忙自己的事,他們要么不見面,要么老是在爭吵。我喜歡安靜陪在我身邊的菲兒,不論你是什么。”
“聽我的話,趕緊回家,我會經常去看你。如果留在這里,說不定更見不著?!?p> “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感到害怕?!?p> “菲兒,普利普托讓你害怕嗎?”
“是你,你好好的,我就不害怕。我害怕自己保護不了你?!?p> 菲兒的話讓一頭霧水的雅琪也感到幾分膽怯,她雙手抱在腹部,小心地問:“如果我回家去,你真的會來看我嗎?”
“一定會的?!?p> “拉鉤?!毖喷魃斐鲇沂中∧粗福醋》苾好兹椎淖ψ訐u晃著念:“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來,蓋個章。”
雅琪的大拇指對接上了菲兒的爪子。
菲兒眼里滲出淚水,像兩條跌落山崖的清澈小溪。
雅琪撲進菲兒懷里,頭在它柔軟的肚皮上拱蹭著。
菲兒依依不舍地推開她:“快走吧,要是讓普利普托感知,就走不了了?!?p> 雅琪抽噎著,雙手擦著眼淚,怎么也擦不完,轉過身去,小肩膀一聳一聳地走向亮閃閃的大鏡面。
雅琪轉頭來望著菲兒,菲兒的淚水流出了兩條大河,嘩嘩地淋濕了胸腹部的粉色絨毛。
雅琪伸出手去推鏡面,鏡面堅硬如鐵,閃耀白森森的光芒。
“進不去呀。”雅琪用雙手、身體推鏡面。
鏡面紋絲不動。
菲兒著急了,走過來幫忙,推動幾下,驚慌失望地說:“糟了,通道關閉了,你走不了了。”
雅琪抱住菲兒,害怕得身體顫抖。
“別怕,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我會盡自己的一切力量保護你。”
雅琪使勁一掙,正要說話,眼前的景象倏地消失了。
睜開眼睛,草原上的一切一如往常,菲兒守在身邊,面色憂傷。
那眼神仿佛在問:有些人,只看到第一眼,就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守護,你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