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存在就一定合理嗎？
以西的外部世界開始迅速后退，就像P背景圖一樣，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本體，身體以外的世界只是虛擬的云端。
以西看到了小紅蛙，不，應(yīng)該是小紅蛙的本體——沒有玲瓏嬌小的外表和艷麗色彩，她只是一坨生物組織，冒著泡咕嚕咕嚕響的土豆泥。
真說不上來她是什么，但以西明確地知道她就是小紅蛙本體。
“你用什么技能攻破了我的屏蔽系統(tǒng)？”以西問她，他實在搞不懂，明明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沒有任何破防的跡象，卻突然就破壁了。
“超人類，你還不明白嗎？這不是破防，而是共情?！?p> 形體不是小紅蛙的形體，聲音還是小紅蛙的聲音，只是略帶沙啞和疲憊。
“我怎么會跟一只青蛙共情？”以西脫口而出。
“是啊，你們?nèi)祟愖叩侥膬憾及驯梢曟溸B接到哪兒。高等，低等，高級，低級，上流，下流，高層，底層，那是你們構(gòu)建人類社會的模式。我們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沒有首領(lǐng)和部落，沒有繁衍之殤，也沒有我?！?p> 小紅蛙語調(diào)變得低沉，似乎沉浸到久遠(yuǎn)的回憶之中去了。
以西竟無言以對，這是他理解的高階技能生物之間的對話，明白自己進(jìn)入了小紅蛙的本體對話場，這是對于他和小紅蛙都同樣危險而坦誠的交流私密空間。
“‘長者族’首領(lǐng)說過一點(diǎn)很久以前你們的事?！币晕鞯恼Z調(diào)也不由自主地低緩下來。
“他把那些痛苦記憶種植在我記憶細(xì)胞和基因里了。我最初只是個變種，僥幸存活下來的‘長者族’與‘烏族’后代?！?p> “?。俊币晕饔X得有點(diǎn)尷尬，就好像聽到有人說他是爺爺和阿姨的孩子一樣，哪里有點(diǎn)不對。
“菌藻蛙人很早就遭遇到了繁衍困境，不是現(xiàn)在這樣混亂物種無法存活的絕境，而是雌體不愿意繁衍后代的困境。”
“雌性不愿繁衍的現(xiàn)象在碳基生物界很正常啊?！?p> 因為知道還有其他能量基生物的存在，以西說話的對象也有意識地做了界定：“物質(zhì)極大豐富，生活很安逸，種群出現(xiàn)泛雌化，沒有交友欲望，天天宅在家里打游戲，不想學(xué)習(xí)不想戀愛不想生小孩，都一樣啊?！?p> “‘雄族’首領(lǐng)懷疑物種純凈出現(xiàn)了問題。他們掌控了雌體交配權(quán)，禁錮了‘雌族’?？墒怯行谱濉憛挶环峙洹⒈唤d，她們離開了海洋之心?！?p> “啊？這個‘長者族’倒是沒有說過?！?p> “那時候，‘雄族’還沒有分化出‘長者族’‘智族’和‘兇族’，‘雌族’也沒有分化成‘純族’和‘烏族’。離開海洋之心的‘雌族’其實很難生存，種族數(shù)目減少，生存環(huán)境不固定，逼著她們浮出水面?！?p> “許多年以后，她們逐漸喪失了深海生存能力，形體變小，機(jī)能嚴(yán)重退化。為了不致滅絕，她們冒險與其他物種爭奪生存繁衍領(lǐng)域，偶爾的機(jī)會，發(fā)現(xiàn)了陸地。海洋之心的菌藻蛙人不知道海洋外面的世界，不知道陸地，更不知道星空和宇宙?！?p> 以西的心莫名“咯噔”一下，覺得有不好的事要發(fā)生了。
“你的感覺很對，她們遇到了陸地的霸主沃貢。沃貢對她們進(jìn)行了改造，就像你們所遭受的一樣?！?p> “沃貢是什么樣的？”以西迫切想了解沃貢的一切。
“沃貢——”小紅蛙本體的聲音有些停滯，像是努力去回憶一件遺忘很久的人和事，也想是在努力思考這個問題最確切的答案。
“他們是碳基生物嗎？還是像克勞西、艾瑪西星云那樣非碳基生物？”
“他們當(dāng)然不是碳基生物，他們認(rèn)為我們碳基生物是最原始低等的，無法進(jìn)行星際穿越的生物。”
這話讓以西感到很扎心，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反駁，鼓勵小紅蛙本體繼續(xù)說：“她們，我說的是你的祖先，她們也是非自愿接受改造的受害者？”
“最開始是不接受的，可是經(jīng)過改造之后的菌藻蛙人改變了生存境況，同時也改變了進(jìn)化方向。她們很享受被改造以后的能力，就像你們超人類一樣?！?p> 以西莫名感到有點(diǎn)臉紅，支支吾吾掩飾：“我們也不是想你想象的那樣享受，我們都是非自愿的，在不知情的情況，或者逼不得已的困境時候，就被靈異生物改造了。”
“不，你們不是被靈異生物改造的，靈異生物和你們只是融合，或者說是優(yōu)異基因組合，彼此有了對方的特征和能力，甚至這種特異能力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p> “那我們是被什么改造的？沃貢？”
小紅蛙本體沒有回答以西的問話，繼續(xù)自己的講述：“被改造后的‘雌族’帶著沃貢回到了海洋之心，災(zāi)難就這樣發(fā)生了?！?p> “沃貢改造了你們所有菌藻蛙人？”
小紅蛙本體沒有說話，以西感受到了嘈雜混亂的痛苦，一個個被蹂躪摧殘的記憶碎片從小紅蛙本體上冒出來，就像一個突然噴發(fā)的活火山，痛苦、呻吟、嘶吼和沉默的扭曲如同滾滾巖漿噴涌出來，而且滔滔不絕。
以西很快被悲痛的巖漿吞沒，仿佛置身在煉獄之中，身體被灼燒，靈魂被炙烤，尊嚴(yán)承受無盡的吊打。
他大叫：“停！停！停下來！”
小紅蛙本體也被這股封印的痛苦洪流擊打著，慢慢膨脹起來，像嘰哩鼓包的不規(guī)則囊腫，變得更加丑陋恐怖。
以西鎮(zhèn)定下來，忍受著劇痛，用腦力波安撫小紅蛙本體。
漸漸的，小紅蛙本體不再膨脹，只是仍舊發(fā)出嘶嘶啞啞的怪聲，令以西感到毛骨悚然。
“你還好嗎？”
“嘶嘶——吱吱——啦啦，我覺得很不好?！?p> “你得控制自己，不要讓那些痛苦吞噬了你?！?p> “我很痛苦，支持不下去了，我想，我想放棄了?！?p> “不，不，小紅蛙，我們一起努力，千萬別放棄。你放棄，海洋之心就會再次遭受萬劫不復(fù)的毀滅?！?p> 以西知道他進(jìn)入小紅蛙的本體空間，一旦小紅蛙被那些東西吞掉，他的靈魂也回不去了。
那么，小伙伴們看到的漂浮水里的以西就只是一具軀殼了。
“幫幫我！”小紅蛙膨脹的身體鼓鼓囊囊，都分不出哪個部位是腦袋，哪里是四肢了，更像一團(tuán)任意變幻的黑棉。
“好的，好的。”
以西哪里知道怎么幫忙，他笨手笨腳地走上前去想擁抱住這團(tuán)不停蠕動的怪物，可是他圍不過來，它動個不停，又軟又輕，就像軟塌塌的肉蟲。
“不要碰我！很疼??！”小紅蛙本體銳叫一聲，以西的靈魂都差點(diǎn)被她的叫聲嚇?biāo)榈袅恕?p> “那我怎么幫你？”
“平復(fù)，平復(fù)情緒，你不要恐懼、擔(dān)憂和焦慮?！?p> 小紅蛙本體似乎被什么巨大東西壓迫著，快要喘不上氣了，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我明白了。”
以西原地坐下，閉上眼睛，努力去回憶，啊，他的回憶幾乎一片空白，以太和露西的甜蜜時光并沒有存留下來，也許他們希望給以西全新的未來，而不是帶著他們的記憶繼續(xù)下去。
“想，想高興的，的事兒?！毙〖t蛙本體艱難吐出一句話，聽起來真的快要斷氣了。
高興的事兒？
從溫和善良的露西和有點(diǎn)怯弱的以太合體以后，就誕生了高冷自負(fù)能力強(qiáng)大的以西，時間也不長，他能有什么高興的事兒。
以西拼命想，想得腦瓜仁疼，只想到自己耍酷瞬間，小伙伴好像也不怎么待見他，?？岬貌坏狡诖械年P(guān)注和贊美，有什么可高興的。
“我，快不行了。到，到時候，你，你也會被封閉在這個閾所里。”
小紅蛙本體覺得這個家伙在救人時有點(diǎn)三心二意，不免著急了，搭上你的命，你總該認(rèn)真點(diǎn)吧？
事實上，以西已經(jīng)很認(rèn)真了，可是他真的沒辦法高興、平靜下來，被小紅蛙一催，更加焦躁，別說高興，讓心情安靜下來都做不到了。
“我，我要爆了。”
小紅蛙本體說完，身體開始更加劇烈快速的膨脹，開始的泥巴顏色也變成越來越污濁的黑色。
“嘭”，不規(guī)則形狀、一嘟嚕一嘟嚕的本體爆裂成自由形態(tài)的泡沫狀，就像浴缸里不斷增長的黑色泡沫，眨眼之間就把這個空間脹滿了。
沒有陽光，沒有氧氣，海水和爆裂本體在融合反應(yīng)，空間充滿了氣泡碎裂的聲音。
以西沒反應(yīng)過來，甚至都還不知道恐懼，只是在想，我永遠(yuǎn)也出不去了嗎？
他試探著喊：“首領(lǐng)，你還在嗎？”
沒有回應(yīng)，也沒有回音，以西感到自己的聲音停留在嘴邊，聲音并沒有傳播出去，聲波就像雪花，離開口腔就化掉了。
沒有傳播介質(zhì)，就意味著沒有物質(zhì)，這里明明不是充滿了海水嗎？
那么，不是聲音傳播的問題，是自己的問題？
自己不存在了？
以西趕緊伸出手來摸摸，什么也沒摸到，沒有感覺，連手在哪兒也沒看到。
不存在了？
這不合理呀。
他的意識明明還在，還很清晰、強(qiáng)烈。
你以為你真的存在嗎？
存在就是合理的嗎？
誰？
誰在那里？
以西不是聽到聲音，而是他知道有種生物在和他交流，他知道那就是它想表達(dá)的意思。
它離自己很近，又感覺很遠(yuǎn)，沒有形體，飄忽不定。
你是“烏族”首領(lǐng)嗎？
你想害死她？你們都出不去了。
你能幫助我們嗎？
以西這才開始有點(diǎn)著急。
嘿嘿。那聲音逐漸遠(yuǎn)去。
以西大叫起來：救命！救我出去！
聲音根本傳不出去，他徒勞動著嘴巴，連自己都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