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她的價格

　　夜深了。

　　啪嗒啪嗒，細雨在窗臺流連。

　　金葭柒睡不著，心間有思緒流轉(zhuǎn)。

　　開玩笑呀，身旁睡著的可是仕蘭高中里大半女生見了，連腿都邁不動的大帥哥欸。

　　她要是就這么睡了，那豈不是對那么那么多女生眼光的侮辱？

　　其實在很早以前，她對蘇然的印象也不過“平平無奇的大帥哥”這么些而已。

　　畢竟世界那么大，帥哥那不是海了去了。

　　還能差他這一個？

　　然而有些人，在遇見以前，無論你擅自為他種下了多少標簽。

　　就在接觸的那點點滴滴的瞬息里，你就是會理所當然的發(fā)現(xiàn)：

　　“哦，他就是這么獨一無二，不可或缺的人?！?p>　　“缺了他，興許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真的會停擺。”

　　要是，我也能更優(yōu)秀些就好了。

　　金葭柒悶悶地想著，視線不自覺被牽扯。

　　雨夜的路燈似乎格外的亮，透過半掩的窗，昏黃的光在萬千雨絲的折射間，有幸分出一縷輕吻他的面龐。

　　金葭柒悄悄轉(zhuǎn)過身子，在被子縫隙，看他。

　　黑暗中，他多了分更為神秘的帥氣感，不轉(zhuǎn)身，不側(cè)趴，不踢被子，只雙手交疊在胸口，姿態(tài)端莊。

　　但饒是如此，仍能給人一種無法形容的安心感。

　　就好像擁有他，就可以擁有全世界。

　　就好像躲在他的身旁，就能無懼一切。

　　就好像……就好像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卻總?cè)滩蛔《嗫此脦籽邸?p>　　債務、病療款項、生活費、還有那些愚笨丑陋的小混混們的逼堵威脅……

　　這一切的一切，就只是因為有他在身邊，就好像不存在了一般。

　　但……

　　幻想時間輕飄飄的結束掉了。

　　金葭柒就這么聽著他呼吸柔順，開始一筆一筆回想著壓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負擔。

　　“實話說吧，病人已經(jīng)幾乎沒有治愈的可能性了，如果不參加car-t臨床項目的話，盡最大努力，也只能讓她多活幾……幾個月?！?p>　　“那，那個什么項目，要多少錢，醫(yī)生你告訴我，我肯定可以湊得齊的！”

　　“……一針就一百w……唉，算了吧孩子，別問了……”

　　金葭柒回想著今天和主治醫(yī)師的對話，一點一點模糊了眼睛。

　　“混蛋……”

　　她自言自語的聲音輕輕小小，微弱得連雨聲都可以遮掉。

　　“什么叫別問了啊……”

　　“……*，看不起誰啊……嗚嗚……”

　　“嗚…嗚……”

　　黑夜里，女孩淺淺的啜泣聲，連帶著雨的微落，一起傳遞到蘇然耳邊。

　　呼吸勻稱的俊秀青年，近乎于同一時刻睜開眼睛。

　　他沒有睡去，一直都醒著。

　　蘇然微微側(cè)過視線，便看到女孩輕輕顫抖的纖弱肩膀。

　　金葭柒緊緊捂著嘴巴，眉眼盈盈閃爍，水光迷離。

　　這亦是第一次，他第一次看到這女孩放下所有逞強，露出堅硬外殼里，毫無防備的模樣。

　　而就是在兩個月前的那個雨夜，得知了蘇婉瑩病情的蘇然，在賣掉了家中的一切后……

　　他躺在雨地里的那晚，似乎也是這個樣子。

　　“哭出來吧，”躺在地上的蘇然，忽然開口，“雨聲很大，不會吵到孩子們的?！?p>　　床上的金葭柒呼吸忽地一滯。

　　然而肺腑的酸楚直沖上鼻腔，情難自禁淚眼婆娑，她終究是止不住地抽噎起來。

　　少女的哭泣聲好似刮骨鋼刀、穿腸毒藥。

　　一點一絲一縷，直往蘇然心底里鉆。

　　她真正哭了起來。

　　就只是像個孩子。

　　像個被爸爸媽媽忘掉在學校門口，看著其他孩子一個一個被接走，只有自己一個人無依無靠哭起來的孩子。

　　金葭柒放聲哭泣，眼淚落下，聲音憋在枕頭里。

　　蘇然就那么靜默在一旁，幾次落下的手，都沒能輕拍在她的肩頭。

　　她需要哭一場。

　　良久。

　　等到雨聲亂了，金葭柒的呼吸聲終于輕盈下來。

　　盡管還在輕輕顫抖，盡管還有近不可聞的微弱抽泣。

　　可憋了一肚子的心酸苦楚，終于得到一次發(fā)泄。

　　蘇然看著她一點一點平復下來，便得逞似的重新躺回去。

　　等到金葭柒徹底心情穩(wěn)定，他就會旁敲側(cè)擊地詢問緣由。

　　他來到這里，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比起唐突詢問，不如聽她自己說出來。

　　那樣，才能恰到好處地施以援手。

　　——以共甘苦的朋友。

　　然而故事再一次逆了他的想象。

　　沿著兩條并不相干的軌道，他和她的車廂，卻終于駛向了同一個終點。

　　“喂，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女孩微微撐起身子，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一點點燈光下，蘇然看見暗金色的長發(fā)美得驚心動魄。

　　“嗯?！彼f。

　　金葭柒猶豫了會兒，揉了揉紅彤彤的眼角，輕聲問：

　　“像你這樣厲害的人，有沒有接觸到一些……就是，大人物，我最近有個東西想賣，興許、興許還挺值錢的?！?p>　　“古董么？需要我?guī)湍阏胰髓b賞一下？”

　　蘇然略感好奇。

　　“不是不是，就是……比較，比較新的東西?！?p>　　女孩兒雙手下意識比劃著，金色長發(fā)落下床沿。

　　“新的？”

　　蘇然眉頭微微皺起。

　　“嗯嗯，對的，新的東西，我前兩天拿燈和小鏡子仔細研究了半天，發(fā)現(xiàn)那兒薄薄一圈還在呢……如果，如果是頭回用的話，興許能換個好價錢?！?p>　　蘇然后知后覺，好像明白了什么。

　　眼神一點點陰沉下來。

　　“你是說……”

　　他嘴唇開闔，在那個瞬間卻不敢相信自己腦海中出現(xiàn)的詞句。

　　“哎呀，你好好看看我嘛，小金我雖然沒什么文化，但好歹是個混血對吧。胸部很小，但腿還挺長的，大腿也很有肉感……”

　　“就是說，你覺得，像我這樣的女孩子，頭一回的話，最多能值多少錢？”

　　那些羞于啟齒的話，終于還是講了出來。

　　金葭柒知道的，這樣的話出口。

　　自己的存在，自己的靈魂，從頭到腳，從皮囊到人格……

　　統(tǒng)統(tǒng)都要低到塵埃里去。

　　但她不在乎，或者說……

　　沒得選。

　　蘇然是很帥，也很體貼，很有才氣，想象著和他在一起，幸福到快要哭出來。

　　可這世上，最不值錢的就是幻想了。

　　如果要選，那是第一個就會被拋棄的東西。

　　她得……活著。

　　奶奶、弟弟，妹妹們……

　　不管好不好，至少大家，都得好好活下來。

　　“所以，值多少錢呢？”

　　女孩微微側(cè)過腦袋。

　　金色長發(fā)滑落。

　　眸里水光彌散。

　　櫻色粉唇微啟。

　　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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