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二人已身處異域,身上的衣服略敢厚重悶熱。
清明月回頭看向萬留芳,她神色憂愁,低眉垂目,察覺到清明月看向自己,抬眼看了看四周,二人身處一個望不到頭的樹林里,白霧彌漫,聽不到一點聲音。
萬留芳道:“這里荒無人煙,要從哪里查起?”
清明月回答:“這里有陣法阻礙我的法術(shù),也就是說,我們被攔下了?!?p> 萬留芳驚訝發(fā)問:“你是神官啊,怎么會有人能阻礙你施法呢?”
清明月道:“在這里我沒有信徒,沒有香火,法力會受到影響,況且這里距我飛升之地太過遙遠,我的法力會越來越弱的?!?p> 清明月從前只是聽師父這樣教導(dǎo),從來沒體驗過,這下終于知道滿身神力被困在體內(nèi)施展不出來的感覺了。
萬留芳大驚,不可置信,眼睛濕潤潤的:“那你還敢跟我來,我以為你萬無一失了呢,你怎么也這么莽撞,萬一你走了,古越國有危險怎么辦,你有危險了怎么辦?”
清明月道:“無妨,古越國有我?guī)煾?,蕭朗清?yīng)該不會去招惹他的?!?p> 萬留芳又想起了自己的師父,如果他沒有背叛自己,也一直是自己心中的安心石。
忽然,清明月發(fā)覺剛剛還在遠處的白霧,正慢慢向二人靠近,此時已將二人團團圍住,比之前更加濃烈,已經(jīng)伸手不見五指,二人眼前皆白茫茫一片,萬留芳大喊:“別走散了!”
聲音仿佛石沉大海,一點回應(yīng)也沒有。
萬留芳心中咯噔一下:“不會又是古戰(zhàn)場的套路吧!”
突然,腳下仿佛踩空了一樣,雙腿發(fā)軟,兩眼愈來愈沉,腦袋迷迷糊糊的,一頭昏睡過去。
清明月努力克制意識清醒,可這苗疆人最擅蠱毒,那迷霧中不知有什么,讓人無聲無息的中了圈套,清明月意識也漸漸消沉下去。
一聲鑼響,把萬留芳震醒了,又一聲鑼響,萬留芳眼睛慢慢睜開,漸漸有了知覺,發(fā)現(xiàn)手腳發(fā)麻,低頭一看,自己竟然被綁在一個木樁上,身處在一個苗寨里,屋內(nèi)裝潢精美,幽靜奇異,昏暗又錯落有致,一看就是貴族苗人所居。
外面的聲音也漸漸清晰起來,不知道在干什么,敲鑼打鼓,歡呼喝彩,好生熱鬧。
萬留芳念咒,欲要驅(qū)使黑劍飛來斬斷繩索,可念了半天也不見黑劍的影子,不知道他們把黑劍放到了哪里,突然外面一陣叫喊,聲音越來越近,“轟”一聲,門被斬開了,黑劍飛了進來,一劍劈下,萬留芳站起來松快了一下手腳,然后接住了黑劍。
這時闖進了烏泱烏泱的人群,怔怔地看著黑劍,想必是在外面看到黑劍憑空飛起嚇到了,萬留芳知道來者不善,但萬芳國禍?zhǔn)虏粩?,恐?jié)外生枝,只能抱拳服軟:“在下為萬芳國人,來苗疆尋蠱,不知是否闖入禁地,觸犯了你們的規(guī)矩,還請網(wǎng)開一面,放我出去,等我回家,定命人送來重金珠寶相謝?!?p> 眾人互相看來看去,聽不懂萬留芳說得話。
萬留芳見語言不通,欲將身上值錢的東西取下來給他們,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手腕脖子空空,就連頭上的東西也被他們卸了下去。
萬留芳怒氣沖沖,一言不發(fā),拔劍揮去,被一鞭抽了回來。
眾人見鞭紛紛行禮,萬留芳見他們行禮處走進來一個苗族少女,身姿飄逸,手拿長鞭,看向萬留芳,撇嘴一笑:“哼,中原人,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信不信我把你扔到毒蛇窟里!”
少女眼睛大大的,像小鹿一樣,臉又圓又小,雙手抱在懷里,抬頭看人,高傲神氣,頭戴高高的銀飾,脖子上戴個華美的項圈,青蘭短衫,滿衣刺繡,色彩奪目。
萬留芳不甘示弱,沖上去持劍刺去,少女側(cè)身一躲,萬留芳順勢轉(zhuǎn)身劈下,劍光寒影步步緊逼,一招一式都欲至那女孩死地,那苗族少女忽然一笑:“想不到還有點本事!”
轉(zhuǎn)而對圍觀的人用苗語喊道:“躲遠點,我陪她玩玩!”
萬留芳又急又氣,突然想起從前師父教自己的招數(shù),于是盡數(shù)使出。從前萬留芳只看師父演示,從未自己練習(xí)過,如今劍在手中,她才發(fā)覺師父教自己的招數(shù)如此凌厲詭譎,這絕不是道教正統(tǒng)劍術(shù),萬留芳心寒了大半,突然那少女開口:“你這苗疆刀法哪學(xué)的,半生不熟的,學(xué)的時候偷懶了吧!”
萬留芳瞪大雙眼,吼道:“什么苗疆刀法!”
那少女挑眉譏笑:“不是吧,你連你學(xué)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這就是我們苗疆刀術(shù)啊,你想抵賴?”
水鬼府中的那個山主苗疆鬼像、蕭朗清隨身佩戴的短刀、師父教的苗疆刀法……越來越多的東西涌上,萬留芳怒目切齒,不可置信,搖頭自語:“不可能……師父怎么可能…難道就是蕭朗清?”
那少女不耐煩:“還打不打!”
萬留芳悔不當(dāng)初引狼入室,虧她曾視師父為尊長,視蕭朗清為摯友,原來她一直被蕭朗清蒙在鼓里,甚至連他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他換著身份充斥在自己的生活中,監(jiān)視著一切,釀成今日慘象。
萬留芳眉頭擰在一起,全身發(fā)冷,她努力回想著:會不會身邊的小廝,宮中的侍衛(wèi),橋邊的小商販,甚至那個賣糖葫蘆的老爺爺,都是蕭朗清幻化奪舍而來的?
萬留芳打著冷顫,臉色怪異。
少女撇嘴:“你又怎么了!”
萬留芳感覺自己體內(nèi)有任脈被打開,以前生氣激動的時候便五官異常靈敏,上回在母后靈前被嚇到瞬間學(xué)會隔空取物,這回怒氣上涌,不知沖開了什么,只覺體內(nèi)靈氣沖上,那少女揮鞭抽向萬留芳,萬留芳將黑劍扔在面前,伸手結(jié)印,此印有力渾厚,萬留芳驚奇,眼中閃著光芒,隨即惡狠狠看向那少女:“是你自己找死的!”
法印脫手而出,黑劍指向那少女,化成千萬劍影,屋內(nèi)簾子瘋狂舞動,少女被吹到了門口,萬留芳大喊:“出!”
無數(shù)劍影射向那少女,最后匯成一個完整的黑劍,黑劍被光籠罩著,頃刻之間,刺向那少女胸膛!
突然,清明月出現(xiàn)在那少女身前,緊緊抱著那少女,將她護在自己懷里,眼看著劍要刺向清明月,萬留芳立馬收手,剛剛通開的靈力沒來得及釋放出來,一下全部反彈回自己體內(nèi),萬留芳被震的往后推了幾大步,撞到了后面一個桌子,渾身癢得難受,像一個噴嚏沒打出來一樣。
萬留芳生氣大喊:“死悶頭,你有病是吧!老子好不容易通的穴位!?。 闭f著將靈力移至右手,隨手打向一個位置,一下子全身舒服了很多,而應(yīng)聲到底的是一墻珍貴裝飾品。
那少女捂著尖叫:“?。。?!”萬留芳沖出去指向那少女:“閉嘴!”
那少女見識到了萬留芳厲害,嘴唇顫顫巍?。骸澳?,你賠!”
萬留芳:“我賠!”
那少女繼續(xù)說道:“你,你賠不起!”
萬留芳橫眉豎眼:“本公主有什么賠不起的,就是掀了你們整個苗疆,本公主也是配的起的!你先把我們放了,等我事情辦成以后,肯定會賠的!”
那少女“哇”地一聲哭了,清明月還是死死抱著那少女,萬留芳氣得使勁拍了拍清明月:“悶頭,快走?。 ?p> 清明月回頭看向萬留芳,眼神變得十分冷漠,從前清明月看向萬留芳時,也是一臉平淡,但眼睛有神,皎如秋月。萬留芳疑惑不解。清明月站了起來,扶起那個少女,狠厲道:“你差點傷了決魅,你知不知道!”
萬留芳:“決魅是個什么東西,她嗎?”說著伸手指向那嬌俏暴躁的少女。
清明月伸手緊緊握住萬留芳的手,欲要將萬留芳的手掰斷,萬留芳疼得大喊:“你要干什么!為了她,你要打我?”
決魅輕輕靠在清明月懷里,沖萬留芳嘲諷道:“他對我一見鐘情,你昏迷的這三日里,他已經(jīng)向我求親了,正好明日我們大婚,你要參加嗎?”
萬留芳心中一緊,質(zhì)問:“你跟她求親了?”
清明月點頭。
萬留芳不知所措,愣在原地,良久道:“想不到,你是喜歡這樣的女孩兒,我一直在想,像你這樣的人,會不會有男女之情,如果有的話,會喜歡上怎樣的女孩,如今見識到了?!?p> 清明月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p> 這句話像一塊大石頭一樣,重重砸向萬留芳,萬留芳心中不知怎回事,如刀割一樣,欲要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清明月突然語氣軟了下來:“你怎么了?”
決魅警惕地看向清明月。
萬留芳柳眉星眼一暗。
決魅看到清明月眉頭緊鎖眼睛恍惚,立馬將清明月拉向身后。
萬留芳語畢轉(zhuǎn)身要走,決魅開口:“我本想殺了你,但清明月已經(jīng)死心塌地愛上了我,你對我來說沒有什么威脅,我留著你,可不是為了綁你幾天就放你走的。況且你打壞了我一墻珍寶琉璃,你還沒賠呢!”
萬留芳深吸一口氣:“我說過會賠,就一定會賠的?!?p> 決魅道:“我受一人所托,交給你一樣?xùn)|西?!?p> 說著扔向萬留芳。萬留芳接住,竟然是一條小青蛇!
萬留芳甩手將它扔在地上,嚇得不輕。決魅哈哈笑了起來,眾人也紛紛嘲笑。
決魅道:“你說你這樣膽小,毫無過人之處,除了是個公主,還有什么優(yōu)點?”
這話一下子刺中萬留芳的軟肋,萬留芳被說中,肩膀塌了下去,頭也垂下,眼睛失神。決魅道:“你跟著這條小蛇走,它會帶你去一個地方?!?p> 萬留芳有氣無力:“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那人神秘的很,只跟我說了這些!”
小青蛇爬的很快,萬留芳追了上去,回頭看了看清明月,他正被決魅抱著,但眼睛一直看向萬留芳。
萬留芳隨著小青蛇走了很久,累的在蛇的后面御劍,側(cè)身坐在黑劍上,一只腳搭在黑劍上。
天色幾乎暗了下來,萬留芳越想越不對勁,清明月那么一個人,怎么可能三兩天就喜歡上別人呢?
萬留芳一驚:“不會是中了情蠱吧!”
隨即越來越肯定這個想法,看他那個木訥樣子,估計八九不離十了。
萬留芳:“等本公主忙完再回來幫你解蠱吧,那女孩兒確實漂亮,反正你不吃虧?!?p> 這青蛇仿佛也像被下了咒一樣,一直爬到天黑也知道累,可是萬留芳肚子已經(jīng)餓得叫不動了。
“不行,在這么下去沒到地方先餓死了?!比f留芳跳下來,皺著眉頭咬緊牙關(guān)捧起來小青蛇,蛇被捧起來后就自動縮成一個環(huán),扣在萬留芳手腕上一動不動。
萬留芳全身發(fā)麻,難受得很,心中嘀咕:“怎么惡心的東西,那個廉元怎么想的,還把它放在頭頂上!”
萬千綾給的牛肉餅還不夠萬留芳塞牙縫的:“摳死了,我什么胃口不知道?就給那兩張餅夠我吃的嗎!還搞那么香,二十張才夠!”
邊斥罵著邊找吃的,這老林子里除了樹就是草,萬留芳看了看地上的蟲子,咽了口口水,隨即立馬搖頭清醒。
苗疆多山川湖水,這里肯定會有水,有水有魚,今日溫飽就解決了。
萬留芳想著,上次清明月在離人山中找河是怎么找的?
好像是念了什么道語,萬留芳翻著白眼拼命回想:“各…各安方位……額,背手,背手什么來著?”
“備守壇庭?!甭曇魪谋澈髠鱽?。
萬留芳轉(zhuǎn)身,是清明月,正捂著心口,面色扭曲,直冒冷汗,開口虛弱道:“這是安土地神咒,在外做法時用,你念它做什么?”
萬留芳捂著嘴震驚地走到清明月面前:“上回你找河的時候念,我以為我念了也可以找條河吃吃魚,你臉色怎么這樣難看,你解蠱了嗎?”
清明月使勁捂著心臟,疼的如萬箭穿心,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樹上。
萬留芳手足無措,倉惶不知怎么幫他:“你需要我做什么嗎?情蠱難解,若是許久不見下蠱人,會渾身難受,心疼難忍?!?p> 清明月逞強搖頭道:“無妨,我只是中了蠱,又不是中毒,解不解無所謂?!?p> 又深吸了幾口氣,調(diào)整氣息道:“我給你找點吃的,你吃了后我們就上路吧,時間不等人,萬芳國現(xiàn)在每時每刻都在水深火熱之中。”
清明月一出現(xiàn),一切都變得容易起來了,二人不費事地就找到了一條清澈小河,萬留芳拿著木簽,隨手一插,就插到了一條肥碩的魚,清明月早就烤好了火,萬留芳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
清明月靠在旁邊的樹上,看著火光那頭的萬留芳認真地吃魚,細細地挑出魚刺,渴了還知道找口水喝,不禁失聲笑了起來。
萬留芳伸頭看向清明月,眼睛瞪的圓溜溜的,驚奇道:“被蠱傻了嗎?動了情的人就是不一樣,以前都沒看你這樣笑過?!?p> 清明月道:“我只是看你如此堅強,欣慰罷了。”
萬留芳:“母后說過,要好好吃飯?!?p> 忽然,清明月心口又一陣劇痛,萬留芳手中的魚被一鞭抽掉,旁邊火堆火星四散,傳來一陣尖利憤怒的女聲:“這對狗男女,竟然躲在這里!”
萬留芳一看,是決魅追過來了!萬留芳看了眼魚,還沒吃飽,心酸咬著牙:“你真該死??!”
決魅破口大罵:“該死的人是你!我第一次看見中了情蠱的男人,還對舊歡念念不忘!要不是我受那神秘人囑托,我早就把你碎尸萬段了!”
萬留芳:“你少廢話,別來煩我!要么就痛快把他領(lǐng)走死死系在你身邊,要么就滾遠點,我還有要緊事呢!”
說著放出小青蛇,跟著蛇走了。
決魅呸道:“我還怪你壞了我的好事呢!”說著拉走清明月。
清明月追向萬留芳,沒走兩步就癱倒在地,萬留芳認定了這種事男的又不吃虧,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決魅看向萬留芳身影消失不見,問道:“你就當(dāng)真那么喜歡她?”
清明月全身冷汗:“我,我沒有?!?p> 決魅輕笑:“你情深比蠱重,還說沒有呢?”蹲下仔細端詳清明月,打趣道:“小郎君,你已經(jīng)破戒了?!?p> 清明月連忙打坐念咒,決魅:“裝什么啊,滿心想的都是那個女孩兒吧!”
清明月轉(zhuǎn)身繼續(xù)喃喃自語。決魅托著下巴不解,疑問道:“我沒中過情蠱,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你可以跟我說說嗎?!?p> 清明月:“朝思暮想,一日不見,如隔三秋?!?p> “想誰?下蠱之人嗎?”
“不是?!?p> 決魅撇嘴,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看來爹爹說錯了,蠱不是無所不能的?!?p> 語畢,吹了口哨聲,從清明月衣領(lǐng)中爬出一個小黑蟲,決魅拿起捏死了:“情蠱難煉,情更難生,遇見了就不要錯過。”
清明月只覺渾身一松,心中恢復(fù)平靜,思念萬留芳的余想還在腦中揮之不去。
決魅道:“你應(yīng)該感謝我?guī)湍阏J清自己的內(nèi)心?!?p> 清明月慌張拘謹沒有回答,心臟劇烈跳動,原來動情是這樣:是讓人在尸坑中死守一整夜、讓人在天上時時刻刻算著人間天數(shù)、讓一個自幼修行,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對她的一舉一動不忍錯過、讓人每時每刻都想知道她在干什么,想的劍拿不穩(wěn),滿身法力,難解相思……
清明月?lián)牡溃骸澳菞l蛇要帶她去什么地方?”
決魅道:“不知道,那個神秘人只告訴我給你下個蠱把你留在我身邊,然后把蛇交給她,讓她自己一個人去,不許你跟著。”
清明月連忙站起來要追去,急得焦頭爛額,抓起劍就要跑:“那我一定要跟著她一起去!”
決魅道:“她不會有事的,我看那個面具人很在意她,肯定不會讓她去送死的?!鼻迕髟罗D(zhuǎn)身像決魅告辭,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