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懿詫異至極,拿起石桌上的那封信。
上面寫道,商城中史不知何時已從半路逃走,現(xiàn)已不在車隊中,蘇臨安與白月澤今日一早被蕭琮送入了京城,由于他早跟京城那邊打了招呼,故而他們二人一入城就被押解到了京城府衙。最后還特意強調(diào),要洛九天看好他,絕不能出差錯。
宇文懿怔了片刻,凝神細思,卻不得其解。“他會來嗎?”宇文懿問道,這個“他”自然指的是蕭琮。
洛九天搖了搖頭,“我也不知,他只說讓我看好你,別的并不多言。”
而后,他趴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那碗,“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唉……沒辦法,誰讓他是我表哥呢?”
話畢,他拿起藥碗離開,再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后,不禁回頭看向宇文懿,安慰道:“你放心,他應(yīng)該并不想殺你,要想你死的話早就動手了,不會等到現(xiàn)在?!?p> 宇文懿頷首,輕輕一笑,隨后又轉(zhuǎn)頭看那池中錦鯉。雖面上不動聲色,但他心里畢竟是沒底,但聽到白月澤與蘇臨安都被蕭琮放了回去,倒也松了口氣。
白氏有一位女侯爺,且白氏一族多掌兵權(quán),可萬萬不能有事。臨安城更是邊陲重地,也不能有事。至于他自己,且看造化吧……
馬車上,蕭琮擁著沉睡的赫連歡,凝神望著她很久,然后把馬車上的大氅給她蓋在身上。外面?zhèn)鱽硎匦l(wèi)的聲音:“主上,大周京城到了,今日恰逢城中集會,怕是要等好久才能進去了?!?p> 蕭琮為她掖了大氅,而后掀開車簾:“人都送進去了?”
守衛(wèi)答道:“是,已經(jīng)按主上的吩咐送去京城,現(xiàn)在跟著的都是咱們的人,且給少爺那邊也送了信過去?!?p> “嗯,那便等著吧,不急?!闭f罷就立即放下了車簾,怕外頭的春寒涌進馬車里。
一行人等了許久,馬車終于到了城門口。守城門的侍衛(wèi)依例攔下馬車,不等他開口說話,便見馬車里的人伸出手,將令牌交給了趕車人。
他接過那令牌,微微吃了一驚:“原來是長安王殿下,殿下請?!睋?jù)說長安王身染寒疾,體弱多病,怎么會出了城?!
宇文懿在大周一向深居簡出,況且是辦北城府隱秘之事,確實沒多少人知道他早已離京。
蕭琮憑著宇文懿的令牌進了城,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人找家客棧,赫連歡已經(jīng)昏睡了兩天了,馬車里冷濕,不能讓她再這么躺下去了。
“主上,我們的人在京城有處酒莊,您看?”
蕭琮頓了頓,道:“不必了,隨便找處落腳就是了。”外面人便不說話,專心找起客棧來。
大周京城與大梁不同,大梁精致華美,帝都喧囂繁華,但大周莊嚴肅穆,就連京城也是森嚴,街上行人較少,熱鬧的街市都統(tǒng)一在市集,主道上只是些零星小攤販。
待馬車轉(zhuǎn)過了兩條街,才見著熱鬧景象,透著些當(dāng)世大國都城的風(fēng)范。
“主上,咱們到了。”蕭琮聽罷,掀開車簾,眼前一處三層高的朱紅大樓,恍然間有些失神。多年以前,他曾跟著那人來過一次大周京城,就在這棟樓里,他第一次喝到杭城秋露白……
“主上?”蕭琮被他又叫了一遍方才回神。而后抱起還在馬車里的赫連歡,用大氅遮住了她的臉,然后下了馬車,走進這家全京城最大的客棧酒樓——一品居。
入夜。
燭火明滅間,他的側(cè)顏顯得不甚真切。她平靜地躺在榻上,被這明滅的燭火閃了眼,昏昏沉沉間,她終于睜開雙目,眼前是一片迷蒙的湖藍,緩了好久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床榻上的頂綢。
她偏過頭,看到燈光下提筆的蕭琮,也不知他在寫什么。她想開口喚他,但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虛弱得厲害,連說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了。
蕭琮放下筆,轉(zhuǎn)而便看到她醒來,先是一怔,按照那香的效力,她不應(yīng)該醒得這么早……
但容不得他多想,面色如常地走過來,“醒了?可天還沒亮,再睡會吧?!?p> 赫連歡神智不太清晰,但卻覺得這一覺著實太長了些,難道他們現(xiàn)在還在北城府的驛站?!
她望著蕭琮,卻沒看出什么來。蕭琮俯身過來,為她蓋好被子,然后走到熏籠旁,重新燃起了香。
“睡不著是嗎?這些是安神的,一會就睡著了。這天還沒亮,等天亮了我再叫你?!彼脑捄茌p,這份溫柔直讓她聽得昏昏欲睡。
待那香重新燃起,蕭琮回頭去看,赫連歡果然已經(jīng)閉上了眼。或許是上次香料的作用尚存吧,這次她睡得更快了。
蕭琮放好了香,就坐到了她床邊,也不睡,只在月色下靜靜地望著她。
時間慢慢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蕭琮終于離開,房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榻上的赫連歡就突然睜開了眼,她四下打量著這個房間,果然不是驛站!
房中的異香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忽然想起來,上次也是聞到了這個味道,然后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果然是他……
赫連歡像是突然就清醒了,雖體內(nèi)尚存藥力,腦子昏昏沉沉,但她硬是挺著推開了門,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酒樓二層的客房里,朝下望去,樓下一片喧囂,她恍然了片刻,終于想起來了,這里是大周京城的一品居!
她竟已經(jīng)到了京城!赫連歡震驚至極,回想起神智尚存時候的事,那個商城中史……然后他們就在林子里遇到了蕭琮,對了,宇文懿受了重傷,還有……商城城墻的飛箭……然后他們?nèi)チ梭A站,再然后……再然后的事她就記不得了。
不過她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既然他們已經(jīng)到了京城,那早他們一步且路上沒有阻礙的宇文懿也應(yīng)該到了的,那么宇文懿、洛九天,還有染兒和隱日,他們此刻又在哪?
赫連歡心頭一跳,這事似乎不太對,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卻不得不這么想——蕭琮又騙了她。
赫連歡再也顧不得什么,踉踉蹌蹌地往樓下跑,但剛剛下樓,便見前面一人攔住了她的去路,那人她并不認識,只瞧著面色冷肅,一看便是……便是蕭琮手底下的。
果然,她聽那人道:“郡主留步,主上吩咐,你得呆在這兒。”
赫連歡冷冷地瞥了那人一人,而后推開他就要往外走。
那人慌忙要攔,但卻被她的九節(jié)鞭逼退。
大堂中頓時一片驚呼,慌忙朝門外跑去,他沒想到中了釋魂香人還能揮起鞭子來,又被人群沖散,一時沒能跟上去,等再追出去已經(jīng)沒人了。
片刻后,蕭琮一身風(fēng)塵而歸,方才去了趟酒莊,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妥當(dāng)了,誰知這頭一回來,就見手下人急匆匆來報,說赫連歡跑了。
他蹙了眉,道:“我知道了?!?p> 隨即便要去找人,突然見那人單膝一跪,悔恨交加,“主上,是我無能,連個女人都看不住。”
蕭琮默然片刻,道:“罷,你的確拿捏不住她,是我欠考慮了?!?p> 他頓了頓,見那人還不起身,便決定索性與他說清楚:“一路前來,你們也辛苦了,自此便在大周過活吧,不必再聽我吩咐?!?p> 那人大驚,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主上?!”
忽然間他明白了蕭琮的打算,他之所以不回酒莊,就是為了不連累他們,打定主意與他們解除關(guān)系。
他們這些人,先前于大梁為奴,是蕭琮脫了奴籍送他們來了大周,平時掩藏蹤跡,傳遞些消息,幾年間的訓(xùn)練和培養(yǎng),他們確實已經(jīng)認這人為主,但此刻,他卻讓他們走。
“沒聽明白嗎?那我再說一次,你們不用跟著我了,這幾年在大周應(yīng)該也有了著落,便好好過著吧?!?p> “主上……”蕭琮并不再言,轉(zhuǎn)身就要走。可卻發(fā)現(xiàn)那人不走,又跟他身后。
蕭琮無聲嘆了口氣,無奈再次停下腳步,肅然道,“這是我最后一個命令了,你當(dāng)初說過‘唯命是從’,難不成,如今不作數(shù)了?”
那人的面色微僵,沉寂良久,終是給他叩了個頭。
蕭琮雙唇緊抿,并未多言,只是轉(zhuǎn)身離開,玄衣身形漸漸沒入夜色。
那人沒有再跟上去,卻也沒有離開,佇立原地良久,望著那抹孤絕的背影久久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