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頂府,東富西貴,北武南賤,也就是說住東邊的富裕繁華,住西邊的高貴寧靜,住北邊的好勇尚武,住南邊的相對貧賤,三教九流大多都聚集在南城。
南城篤會街,街道兩邊是清一色的石腳土磚墻,木樓青瓦頂二層樓,臨街的鋪?zhàn)佣际悄景褰Y(jié)構(gòu),鐵爪會統(tǒng)一的木質(zhì)貨柜,和可以裝卸的門板,晚上上門閉戶,白天卸門做生意。
廣平的早點(diǎn)攤鋪就是其中一家,一樓做早點(diǎn),貨柜營業(yè),二樓休息睡覺。
廣平忙里忙外,早點(diǎn)攤鋪已經(jīng)支棱起來三天時間了,雖然還有些生疏,卻也不似第一天那么慌亂了。
攤鋪生意雖說不至于門可羅雀,也沒有多少人來光顧,萬事開頭難啊。
這天巳時,廣平收拾了早點(diǎn)攤鋪,上樓準(zhǔn)備給何琳兒換藥,何琳兒穿著廣平的衣褲躺在床上,百無聊奈。
廣平一邊打開藥包,取出京華接骨丹軟膏,一邊隨意的對何琳兒說道:“今天該換藥了,郎中只給了一份軟膏,一會兒我再背你去醫(yī)館,讓郎中看看恢復(fù)得怎么樣了。”
說著廣平走到何琳兒身前,輕輕的把灰色的粗布褲管給翻上去。
何琳兒端坐起身子,雖然廣平已經(jīng)給自己換過多次細(xì)布了,但是每次廣平的粗糙大手接觸到自己肌膚的時候,何琳兒還是感覺難為情。
何琳兒垂著頭,不去看廣平,低聲“嗯”了一下,也不知是在答復(fù)廣平,還是因?yàn)橹w接觸而羞澀。
等廣平換好藥,何琳兒低聲說道:“你可以打點(diǎn)水來嗎,我想洗一下?!?p> 廣平?jīng)]反應(yīng)過來,以為何琳兒想洗臉呢,詫異道:“你不是早上洗過臉嗎?怎么還要洗!”
何琳兒臉漲得通紅,聲音更低了,“不是洗臉……”
廣平一時沒聽清,但看何琳兒的樣子,旋即明白了何琳兒是想擦拭一下身子,也是,好多天不曾洗澡了,女孩子愛潔,難為她忍受了這么多天!
廣平“吸吸”的聞了聞周圍的空氣,的確有很大一股怪味,也不知道是從廣平身上發(fā)出來的還是從何琳兒身上發(fā)出來的。
何琳兒聽見廣平的吸氣聲,抬起頭看廣平傻乎乎的吸氣姿勢,以及聞到怪味的皺眉表情,何琳兒漲紅臉頰,脖頸紅得都快要滴出水來了。
廣平見何琳兒神色怪異,雙目圓瞪著自己,知道她快要發(fā)火了,趕忙說道:“我這就去燒水,你等一下?!比缓笠涣餆煹呐芟铝藰恰?p> 廣平燒好水,裝了兩個木盆,端上樓去,把兩盆水放在凳子上,再扶著何琳兒靠墻坐在凳子上,把她的拐杖放在她身邊,然后憨憨的對何琳兒笑了笑,說道:“那我下去了。”
何琳兒白了廣平一眼。
廣平下樓想著這得給何琳兒買套換洗的衣服啊,哎,到處都要靈石啊。
夜色里,廣平在專門洗衣服的方口井里提起一桶水,然后把水倒在另一個桶里,桶里裝滿了臟衣服。
今天下午廣平帶何琳兒去醫(yī)館回來的路上,給何琳兒買了身粗布衣服,她身上那套廣平的衣服自然是換了下來,混著她的綾羅綢緞,廣平一股腦兒的塞進(jìn)一個桶里。
廣平在夜色里一個人搓洗著衣服,周圍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幾聲貓叫狗吠,或者飯后閑談爭吵。
廣平埋頭苦干,空氣里充斥著一股“華漢沖”的味道,廣平一件一件的提起衣服,看是否洗干凈,污漬多的地方再加點(diǎn)“華漢沖”,使勁搓洗。
待提起何琳兒的素羅紗褻褲和妝花緞訶子的時候,廣平明顯動作放緩了許多,檢查得也更加仔細(xì)。
撫摸著柔軟的面料,夜色里,廣平掘金不見人……
擺脫了心中的綺念后,廣平匆匆忙忙的清洗完衣服,挑起擔(dān)子回到了店鋪。
回到店鋪,廣平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晾好衣服,就縮進(jìn)自己的木板小榻床上,側(cè)著身子,背對何琳兒,沉沉睡去,連何琳兒叫他,他都沒應(yīng)。
一夜無話。
第二天寅時,廣平從被窩里爬起,看何琳兒甜美的沉浸在夢鄉(xiāng)里,心中莫名有些溫暖,他給何琳兒蓋好踢開的被子,緩緩走下樓開始一天的勞作。
金頂府還在入睡的時候,廣平努力的在一樓一個人忙活著,為一會兒的營業(yè)做著準(zhǔn)備,熬粥,煎油餅,包餛飩,蒸饅頭,做豆腐腦。
天不亮,開門營業(yè),不時來幾個零星的客人。
“老板,來六個饅頭?!?p> “老板,一碗稀飯,兩個饅頭。”
“老板,一碗餛飩?!?p> ……
待到天光大亮,街道人來人往,喧鬧異常,各自經(jīng)營著自己的生計(jì)。
廣平在沒有客人時,迅速的給何琳兒送去一碗餛飩,兩個油餅,再匆匆下樓。
等到早上生意忙完,已過巳時,廣平自己才胡亂吃點(diǎn),然后收拾攤鋪,上樓陪何琳兒坐會兒。
吃過午飯,廣平挑著擔(dān)子,沿街叫賣,直到賣完為止。
回到攤鋪,又得準(zhǔn)備第二天的貨物。
在陌生的城市里,廣平開始了他新的人生。
廣平是那種可以在每個城市,每個街角都能看到的底層勞動者。
廣平也是一個疑惑是否要一直追尋自己命運(yùn)的人。
旬月之后。
日落時分,金燦燦的光線照射到篤會街的建筑上,讓兩旁的青瓦建筑展現(xiàn)出不一樣的美。
街道上,人影稀少,兩道身穿粗布衣裳的人影,行走在青石板上,其中少女杵著拐杖,身邊的男人小心的跟在少女身邊,兩道人影在夕陽余暉下拉長變細(xì)。
今天廣平早早的就賣完了吃食,回到店鋪,看今天天色不錯,街上行人也少,就攙扶著何琳兒,出來街上走走。
一路上,二人默默無語,只是迎著夕陽,緩步行走。
廣平不知道何琳兒在想什么,他只覺得自己心里暖洋洋的。
第二天,廣平回來的時候,給何琳兒買了一串糖葫蘆,何琳兒高興的接了過去。
第三天,廣平回來的時候,給何琳兒買了一份蜜餞,何琳兒給了廣平一個甜甜的笑臉,廣平內(nèi)心一陣水波浮動。
……
區(qū)區(qū)碎銀幾兩,可解世間萬千惆悵,不求繁華落幕,只求家人安康,三言兩語談不盡來時的滄桑,一切想要長話短說,但皆又說來話長。
轉(zhuǎn)眼一個月過去了,何琳兒也勉強(qiáng)能不用拐杖,下地行走了。
這天,何琳兒換上了她本來的綾羅綢緞,背上包裹,她突然對廣平說,他要去找杜晉云了。
廣平一驚,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旋即本能的阻攔道:“你傷還沒好,等傷好完了再去吧?!?p> 何琳兒不聽,執(zhí)意要走,廣平粗暴的把她的包裹從她肩上拽下來,不讓何琳兒離開。
何琳兒一時氣急,打了廣平一掌,用上了暗勁,把廣平打了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廣平心口一疼,竟一時起不來身,何琳兒見狀,也有些后悔出手太重,連忙上前查看,離開之事也不了了之……
生活依舊繼續(xù),只是廣平心里堵得慌,他精神狀態(tài)不是很好,郁結(jié)于心,整個人有氣無力的,面對上門的客人還是強(qiáng)顏歡笑,竭力應(yīng)付。
表面上,跟何琳兒還是和以前一樣,每天和睦相處,只是心底的傷疤好像又被揭開似的,讓她想起了祖元霞。
廣平審視自身,自卑之心涌來,更是讓他打消了內(nèi)心一些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閑暇之時,他又想起了“土氣入體術(shù)”。
利用空閑的時間,找來紙筆,廣平默寫出了“土氣入體術(shù)”,帶在身上,逮到休息的時候,他就拿出來仔細(xì)琢磨,只是一直沒什么特別的思路。
何琳兒的斷腿也漸漸痊愈,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卻還是幫著廣平做些輕松的雜事,兩人相處也越來越默契。
又過了月余,下了幾場雨,一場秋雨一場寒,夜里,熄了油燈,廣平、何琳兒各自睡下。
黑暗中,何琳兒轉(zhuǎn)過身,朝向廣平,細(xì)聲說道:“廣大哥,我腿已經(jīng)完全好了,明天我想回姑南府了。”
廣平沉默,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她現(xiàn)在腿已經(jīng)好了,沒有什么借口再強(qiáng)留她了,而且他已不敢再有過多的幻想。
何琳兒見廣平不答,又喊道:“廣大哥……”
“廣大哥,你睡了嗎?”
……
何琳兒見黑暗中久久沒有聲音響起,嘆了口氣,細(xì)聲喃喃道,“謝謝你,廣大哥……”
聲音低不可聞,只有何琳兒自己能聽到。
第二天,廣平早早起來,今天他沒有準(zhǔn)備貨食,而是仔細(xì)查點(diǎn)近三個月的收入,一共有二十一兩靈石,六十二張靈石葉。
廣平往小錢袋里零零碎碎的裝了二十兩靈石,打個結(jié)系好,放在一邊,然后把剩余的靈石收起來。
廣平做了兩碗餛飩,煎了幾個油餅,又煮了幾個雞蛋,放在一樓的案板上,做完這些,廣平坐在案板旁等著何琳兒下樓。
卯時破曉,何琳兒從樓上走了下來,一身錦羅綢緞,腰間流蘇鴛鴦玉玨叮當(dāng)作響,長發(fā)披肩,卻少了根頭簪,一張圓嘟嘟的臉蛋清秀可愛,眉間唇畔的氣韻,雅致溫婉,緊鎖的雙眉透著幾分淡淡的憂愁。
廣平見何琳兒下來,強(qiáng)顏歡笑的把準(zhǔn)備好的靈石遞給何琳兒,“這幾個月剛開張,生意不好,只有這二十兩靈石,你拿著路上當(dāng)盤纏吧。”
何琳兒接過靈石,點(diǎn)了點(diǎn)頭,廣平故作輕松的說道:“吃點(diǎn)東西再走吧,我都已經(jīng)做好了?!?p> 何琳兒聽話的坐下,廣平把餛飩遞給她。
何琳兒端著餛飩,試探著問道:“要不我們一起走吧?!闭f話的同時,緊張的注視著廣平。
廣平裝作灑脫的樣子:“我這還有個店鋪呢,走不開啊!”
何琳兒一臉失望,低頭吃完餛飩,起身和廣平告辭分別。
廣平目送何琳兒的倩影消失在晨曦里,他轉(zhuǎn)身關(guān)上店門,回到二樓,坐在小榻床上,看著何琳兒的空床,愣愣發(fā)呆,心里一陣凄苦……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適的,比如天空和云朵,微風(fēng)和草地,途徑你的世界,是喜色上眉頭,是春風(fēng)化溫柔,是淡淡的離愁。
廣平默默的坐在小榻上發(fā)呆,這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直到日色偏西。
突然,樓下傳來激烈的敲門聲,廣平本不予理會,可敲門聲越來越重,大有破門而入之勢,廣平走到床邊,打開窗子,一看究竟。
只見初冬的暖陽里,一位身穿古煙紋碧霞羅衣的圓臉少女,正笑盈盈的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