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寅時七刻,篤會街。
黑暗里,借著微弱的視野,廣平鎖好“廣記餛飩”攤鋪。
走到街道上,廣平回身望著夜色里的二層小樓,佇立良久。
挑著的擔(dān)子被身后之人拉了拉,廣平嘆了口氣,回過身來,往篤會街外走去。
廣平身后的何琳兒跟著廣平的腳步,亦往篤會街外走去。
一路上,二人并不言語,只是專注趕路,廣平挑著擔(dān)子,何琳兒背著大大的包裹,兩人的身影在黑夜里逐漸消失在篤會街上,往金頂府東南方向行去。
行至辰時,二人終于抵達香楓山入口處,碧云臺。
碧云臺是一個巨大的廣場,不過此時大霧彌漫,入口處,見方的巨石上刻著“香楓山”三個大字,此時在昏暗的大霧里,若隱若現(xiàn)。
遠(yuǎn)處樹林之間的霧氣,時而聚合,形成一片白色的霧海;時而散開,像一朵朵開在空中的霧花。
這濃濃的大霧,夾帶著水氣,把一顆顆“水銀珠”,輕輕地戴在稀疏行腳的頭發(fā)上,讓人有一種潮濕的感覺。
廣平心情忐忑,此時更濃郁幾分,似見霧里有吃人的陰獸,微風(fēng)吹拂,那霧推著霧,一忽移動,一忽停滯,一忽凝聚,一忽散開……猛然醒來,才發(fā)現(xiàn)這一切只是幻想。
大霧把整個大地籠罩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仿佛仙境一般,路上傳來一陣陣叫嚷之聲,卻看不見商販身影,仿佛大家都披上了隱身衣。
廣平撥弄了一下?lián)由系钠鞄?,黃布晃動,像是給晨霧裝點上了一朵桔黃色的小花,使晨霧變得更神秘了。
隨著時間推移,小販跑腿越來越多,霧一會兒升騰,一會兒翻滾,一會兒聚集,一會兒分散,這美景,恐怕連著名的畫家也描繪不出來。
霧,漫漫漲涌起來,漲涌起來。啊,好大的霧呵!遠(yuǎn)處,大霧彌漫,淹沒了群山,只露出些隱隱約約的輪廓。
霧越來越大,廣平心里忽然有些暗自竊喜,霧越大,說明今天天氣肯定不錯。
不知是什么時候,霧海中現(xiàn)出奔騰的雄獅、悠閑的駱駝、開屏的孔雀、沉睡的老虎……霧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它豐富多彩,變幻莫測,是它給這群山增添了無窮的魅力。
廣平看著眼前的奇幻霧境,焦急的心里也不由嘖嘖稱奇。
近處,芳草枯黃,紅楓如海,宗土凝重。廣平、何琳兒循著登山大道,緩緩向山上行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碧云臺廣場上的人影漸漸多了起來,到日禺之時,碧云臺上已有人聲鼎沸之象。
各種叫賣聲,喧鬧聲,吵雜聲,在碧云臺不絕于耳,突然,空氣似乎停窒了一般,各種聲音漸漸消散,人們目光齊齊往碧云臺入口方向望去。
只見一大群人旁若無人的說說笑笑,騎著馬,乘著轎,或坐著馬車,或快步行走,往碧云臺廣場而來。
人群足有四五十人,走在前面的是四名身著華服的翩翩公子,和一乘轎子,轎子是兩人抬乘的登山小轎,轎子無頂,一目可見,里面赫然坐著一位絕美的少女。
其他人倒還罷了,或穿鐵爪會黑袍錦衣,手持鐵爪,或穿武夫粗布衣衫,手拿刀劍等武器,或穿下人衣服,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一看就是些下人打手。
其中有二人最為獨特,隱隱被眾人拱衛(wèi)在中央。
其中一人,莫約而立之年,交領(lǐng)錦衣直袍,頭戴鹿皮遠(yuǎn)游冠,騎著一匹純紅色寶馬,馬脖子處系了一串銀鈴鐺,馬走路時,頭抬得很高,有神的兩眼放射著光芒,馬上男子神采飛揚,一副少年得志的模樣,似為眾人之首。
另一個特別之人則是轎中少女,少女瓜子臉,柔媚動人,垂鬢百合髻,慵懶閑散,像天上的仙女,頭戴璉沐蘭亭御茫簪,身著粉嫩浣煙薄紗,粉色布料,點綴著點點銀色小花,外披一件帶有純白絨毛的披帛,露出芊芊細(xì)腰,一身粉嫩,搭配少女妖嬈的身材,可以說是誘人之至。
一行眾人行至碧云臺,或下馬,或下車,或下轎,下人趕緊上前鋪上案幾,木椅,綢布,蒲團等物,再從食盒里拿出各種各樣的瓜果糕點之類的吃食,供主人享用。
坐下休息之人卻只有九人,四男五女,正是剛才騎馬在前頭的四位華服男子,以及從馬車中出來的四名女子,和那位披帛少女。
九人一邊吃著糕點,一邊隨意交談,只是四位男子的目光都頻頻往披帛少女方向瞟望。
食過糕點,休息好了,已過午時。
望著片山紅葉,有人提議,登山賞楓,眾人自是附同。
只是登山之后,一眾人等分為兩撥,一撥往主峰“鬼見愁”見爐峰而去,一撥往“望夫石”流云亭而去。
去往流云亭的正是騎紅馬的男子和乘轎少女,他們一行十一人,除了他們二人,還有四個轎夫,四個錦衣黑袍男子,還有一位身著華服的丫鬟。
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梨花姑娘唐葭璃和那位金頂府十三執(zhí)事!
梨花姑娘大吹枕頭風(fēng),一個勁的慫恿這位叫王衣國的執(zhí)事前往流云亭,說自己想看一看那塊流云亭前的“望夫石”,希望以后能找到一個如意郎君,脫離苦海,并表示只想和王衣國兩人上去。
王衣國沉溺于溫柔鄉(xiāng)中,被耳邊的溫聲軟語所迷惑,自然是言聽計從,什么都依著美人。
行至幽徑小道,車馬難行,王衣國把紅馬交給一位侍衛(wèi),讓他在此等候,他帶著乘轎的梨花姑娘繼續(xù)登山。
羊腸小道,山石漸密,游客漸少,行商變稀,一路上都是山路,到了未時,那七八個下人,也汗流浹背,更不論那兩個轎夫,擔(dān)子又重,無有一個稍輕,天氣熱了,行不得,見著路邊石凳,便想去歇息,只是王衣國催促要行,眾下人不敢停住。
明明是晚秋天氣,今天卻熱氣蒸人,囂塵撲面,萬里乾坤如甑,一輪火傘當(dāng)天。四野無云,風(fēng)穾穾波翻海沸;千山灼焰,必剝剝石烈灰飛。
空中鳥雀叫聲也似起了一絲疲憊,直往樹林深處乘涼,各種走獸無影無蹤,好似都鉆入泥土窖里躲避煩熱。好不正常的天氣,直教石虎喘無休,便是鐵人須汗落。
梨花姑娘雖然坐在轎中,沒有行路,但也覺得悶熱難耐,額頭香汗直冒,她疑惑道:“素商時序,暮秋時節(jié),何以熱如三伏,真是奇怪奇怪!”
王衣國也微微有些氣粗,贊同道,“梨花姑娘所言極是,此等天氣,三伏亦是難遇,怪哉怪哉!”
梨花姑娘剛要再說些什么,只見前面山徑林間,一個人在那里舒頭探腦張望。
梨花姑娘道,“前面有個人影,好像是個賣東西的。”
幾人齊齊望去,只見前邊松林里,在山道之旁有幾張石凳,石凳旁擺了挑擔(dān)兒,扁擔(dān)橫放在石凳上,一個脫得赤條條的粗魯漢子,在那里張望,正在打量著他們一行十人。
眾人走進,看到擔(dān)子上掛著面小旗,旗上寫著“廣記餛飩”四個大字。
赤身呆漢見眾人走進,一臉諂媚,“幾位大爺,登山累了,來碗混沌喝吧。”
其中一個黑袍侍衛(wèi)上前呵道:“你是什么人,哪里來的?”
赤身呆漢一看是黑袍大人,趕緊作揖打躬,“小人是金頂府城南廣記餛飩的老板,因近來香楓山游人甚多,故而挑些餛飩來買。”
侍衛(wèi)聞言上前打開擔(dān)子查看,的確是餛飩,而且一個桶是空著的,應(yīng)該是賣完一桶了,他回過頭望向執(zhí)事點了點頭,走回隊伍。
王衣國見并無不妥,正打算不理賣貨郎,繼續(xù)前進,忽聽得轎中少女嬌聲說道:“王大人,天氣這么熱,大家歇歇吧!”
王衣國轉(zhuǎn)頭掃視了一下眾人,見大家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都一臉期待的望著他,他也不好直接駁了梨花姑娘的面子,就依言答應(yīng)了下來。
隊伍立馬松了口氣,一名侍衛(wèi)拿出綢緞給一張石凳墊上,然后請王執(zhí)事和梨花姑娘入座,余者隨意坐在地上,各自吐出一口濁氣,愜意休息。
這時,梨花姑娘身邊的華服丫鬟走到赤身呆漢身邊,嬌呵道:“好你個賣餛飩的,倒是賣得遠(yuǎn),居然跑到香楓山來了,我說這幾日怎么沒看到你?!?p> 接著,她教訓(xùn)道:“姑娘、大人都在,還不把你的衣服穿上!成何體統(tǒng)?!?p> 赤身呆漢正是廣平。
廣平訕訕的笑了笑,呆頭呆腦的把粗布灰衣穿上,不好意思的呆立在一旁。
一邊的轎夫大叫道:“喂,老哥,給我來碗餛飩,別在那兒干杵著了!”
廣平答應(yīng)了一聲,“好嘞,您稍等?!绷ⅠR走到擔(dān)邊,開了貨箱蓋子,蒸煮餛飩。
坐在轎夫旁邊的其余三個轎夫也不甘示弱,大叫道,“給我也來一碗!”
廣平笑逐顏開的煮好餛飩,干撈進碗里,倒上涼湯底,又取了些麻花,蠶豆放在一個碗里,給四人乘去。
無一時,四人都吃盡了。
四人閑吃的時候,華服丫鬟去問梨花姑娘是否要來一碗,梨花姑娘說中午糕點吃得太多了,現(xiàn)在吃不下,丫鬟也不疑有它,自顧自的叫廣平拿了些麻花吃,又問廣平要了些蠶豆吃著玩兒。
其余三個侍衛(wèi)見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也一陣口干舌燥,皆是眼巴巴的望向王衣國。
王衣國眉頭微皺,像是極厭惡手下打擾自己和梨花姑娘竊竊私語,不耐煩對三個侍衛(wèi)點了點頭,打發(fā)了幾個侍衛(wèi),繼續(xù)和梨花姑娘卿卿我我,談楓論紅。
三個侍衛(wèi)上前去揭開貨箱蓋子,見里面還有不少餛飩,像是專門為他們準(zhǔn)備的一樣,幾人囑咐廣平快快給他們盛上餛飩,并在廣平肩膀上重重一拍。
廣平立馬乖巧的給三位黑袍大人盛上餛飩。
三人涼湯拌餛飩,幾下就吃得精光,又找廣平盛了一些冰涼湯底。
廣平端著一碗涼湯餛飩走到王衣國面前,卑微的獻殷勤,“大人,趕山路累,喝碗涼湯潤潤喉嚨吧!”
王衣國斜了廣平一眼,目露兇光,一臉不悅。
廣平嚇了一跳,趕緊端著餛飩離開。
忽然梨花姑娘輕笑道:“大人何必和一個小人物一般見識呢,我喂你吃,好不好?”
說著向廣平招了招手,示意他把餛飩端給她。
廣平顫顫巍巍的把一碗餛飩雙手端給梨花姑娘,然后像避毒蛇一樣,快步離開。
梨花姑娘接過餛飩,巧笑嫣然,用蔥白玉指拈起一勺涼湯,在嘴邊輕輕吹了吹,然后送到王衣國嘴邊,檀口微張,發(fā)出一個拖長的音節(jié),“啊……”
看著眼前嬌媚入骨的少女,王衣國腹中一熱,喝下了勺子里的餛飩湯,一只大手不安分的在少女身后揉搓著……
不多時,一眾人把廣平擔(dān)子里的餛飩吃了個小半。
眾人吃得腹飽,體力已復(fù),各自整理腿腳,一行人繼續(xù)往流云亭行去。
待得眾人走遠(yuǎn),不見身影,又過了許久,旁邊茂密楓林間,竄出一道身手敏捷的人影,一身粗布,戴著個大灰帽,背著個大包裹,正是何琳兒。
廣平把擔(dān)子挑到密林藏好,接過何琳兒身上的包裹,和何琳兒一道,迅速朝流云亭方向奔去。
行了一刻鐘的功夫,看見前方山道處,有七個人,橫七豎八,口吐白沫,一個個面頰接地,軟倒在道,不見動彈,那位金頂府十三執(zhí)事也似乎身中劇毒,癱坐在地,雙目緊閉。
而在更遠(yuǎn)處,華服丫鬟扶著梨花姑娘,站在山道上,手足無措,面色恐懼。
廣平朝何琳兒使了個顏色,何琳兒會意,順手從地上撿起一把鐵爪,朝王衣國走去。
待到走近,剛要一爪刺出,地上坐著的王衣國突然睜開雙眼,身軀一扭,竟一頭向何琳兒撞去,何琳兒眼疾手快,小腰一扭,向旁邊躲閃,避過王衣國的沖撞。
王衣國一擊失利,身體向廣平方向滾去,廣平大吃一驚,撒腿往旁邊楓林里跑去。
何琳兒見王衣國似有攻擊廣平之意,當(dāng)即一爪擲出,正中王衣國后背。
王衣國順著滾動拾起一把鐵爪,不顧后背的傷勢,放棄逃跑的廣平,轉(zhuǎn)過身子,小腿往后一蹬,借著反沖之力,握著鐵爪撲向何琳兒。
何琳兒見來勢兇猛,使出一個鐵板橋,借著巧勁,避過王衣國,順勢一個掃腿,踢向剛站立穩(wěn)定的王衣國。
王衣國反應(yīng)略顯遲鈍,躲避不及,被一腿掃撲在地。
王衣國正待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閃開,卻已經(jīng)遲了。
何琳兒見一腿建功,一躍而起,以手肘為武器,重重砸在王衣國后頸。
王衣國本就身中烏頭附子之毒,再也支撐不住,躍起幾分的身軀,癱軟在地上,口中鮮血狂噴,已然是出氣多進氣少。
何琳兒起身踢了王衣國一腳,見他一動不動,再無還手之力。
廣平看在眼里,心中驚喜交加,跑出楓林,對何琳兒道:“琳兒,沒想到你這么厲害!”
何琳兒轉(zhuǎn)身對他甜甜一笑,正要說些什么,見那個華服丫鬟拋棄梨花姑娘,往流云亭方向跑去,她幾步上前,一腳把華服丫鬟踢倒在地。
廣平從懷里摸出匕首,給了倒在地上的九人各自腦袋上一刀,然后從他們身上搜出些散碎靈石,放進自己錢袋里,其他什么信件之類的玩意兒通通不要。
當(dāng)他在王衣國這位執(zhí)事身上搜出一張一千兩的靈石票時,他眼睛都笑開花了。
收好靈石,又從一個漢子身上,脫下一件黑袍錦衣給自己穿上。
何琳兒和唐葭璃目瞪口呆的看著廣平忙碌,一時之間,腦子竟有些轉(zhuǎn)不過來。
當(dāng)廣平又去脫那個華服丫鬟的衣服時,何琳兒終于忍不住了,大聲喊道:“廣棒槌,你在干嘛呢!”
廣平不理她的咆哮,脫下華服丫鬟的衣服遞給唐葭璃,直挺挺的說:“穿上它!”
唐葭璃默默不動,廣平著急道,“快點,沒時間磨蹭,我們還要趕緊逃命!”
說著就要自己上手給唐葭璃穿衣服,唐葭璃一驚,急忙自己接過衣服,套在身上。
廣平趁著唐葭璃穿衣服的時間,吩咐何琳兒,一起把九具尸體拖到密林里。
做好這一切,廣平果斷帶著何琳兒和唐葭璃往楓林里面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