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賊
只要到平城障,就能順長城北上,一路都有烽卒守燧,多少有個幫趁。危急之時,還能據(jù)城御敵。
但長城之南這四十里既無烽臺,也無燧亭,正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時候。換位思考,賊寇如果搶劫車隊,必會在這四十里內(nèi)下手。
“傳令下去,全隊加速,等到了平城再歇也不遲……你也謹慎些,多派幾騎探路,特別是鄰近山林的隘口,一定要探查仔細,以免中了埋伏……”
耿堅的臉色霎時一變:“二郎以為,定會有山賊劫道?”
“不止是山賊!”
耿成幽然一嘆,指了指躲在路邊探頭探腦的流民,“你莫非沒看到,這些流民覬覦糧車的眼中冒著綠光?”
若只是山賊,不一定就對付不了。耿成怕就怕山賊來襲時,流民也一哄而上。到時腹背受敵,不敗也敗了……
耿堅臉色一冷,不由的握緊了刀柄:“不如防患于未起,先下手為強……”
“你傻了?只要他不靠近車隊,不攻擊護衛(wèi),就是平民,難道你不知道屠殺平民是什么罪?砍頭都是輕的……再者,我只是讓你小心提防,別讓流民趁虛而入,你何必這么緊張?”
耿成半是玩笑半是說教:“你好歹也任過郡中賊曹吏,手下有不少也是見過血的,何必這么緊張?”
“二郎,河東地處腹心,一無黃巾,二無胡賊,我等平日至多也就抓幾個偷雞摸狗的蟊賊,何時經(jīng)過上百人的陣仗?”
耿堅滿臉無奈,看了看駕車的郭氏部曲,“而胡賊年年犯邊,雁門人習戎馬,隨意拉一個邊民過來也要強過我等。更何況郭都伯以下皆是百戰(zhàn)之悍卒……故而……故而……”
見耿成眼神一冷,耿堅心里打了個突,將“二郎為何非要我統(tǒng)率全隊,何不換作郭都伯領(lǐng)軍”的話咽了下去:“故而請二郎莫要犯險,還是留在車中的好!”
算你識相!
耿成冷哼一聲,將聲音壓低了些,“你當我為何下車?本就未經(jīng)過陣戰(zhàn),我若再龜縮于車中,這五十扈從何來的士氣與戰(zhàn)意?
比不過弓馬嫻熟,久經(jīng)陣戰(zhàn)的郭氏部曲也就罷了,要是見了一群流民都怕,絕對能讓雁門郡從上到下的官吏、士族、兵卒,乃至百姓笑掉大牙。
還有你,若是連這點歷練都經(jīng)不住,以后如何服眾,如何幫我領(lǐng)軍,又如何守邊,如何御敵?”
稍一頓,耿成臉上浮出一絲冷笑,“若賊人不來,自然萬事大吉,若賊人來了,你卻抵御不住,我躲在車中與立在陣前有何區(qū)別?所以,今天這條命算是交給你耿堅了,你好好掂量……”
耿堅的臉一僵,像是凍住了一樣。
都還未等他醒過神來,身側(cè)一聲驚呼:“二郎……黃巾賊……”
聲音又尖又利,離的又近,仿佛針一樣刺進耳中。
耿成悚然一驚,抬眼一看,半山腰上突然出現(xiàn)許多密密麻麻的身影,但無一例外,頭上全都裹著黃布。
看數(shù)量,至少也有四五百……
郭景那張破嘴難道被開過光,說有賊劫道就有賊劫道?
耿堅也是烏鴉嘴,怕什么就來什么:郭氏部曲全都不慌不忙的解著弓,取著箭,耿氏扈從卻已隱生亂相……
他順手一摸,一槍桿就抽了過去:“睜大狗眼好好看看,只是一群流民戴了條頭巾,哪來的黃巾賊?再敢擾亂軍心,一槍捅了你……”
耿成的力氣何其大,又是盛怒之下出手,剛才尖叫的護衛(wèi)被一槍桿抽的墜下了馬。雖披著甲,卻感覺背上的骨頭都要斷了一樣,但硬咬著牙不敢叫出聲。
其余扈從稍一定神,頓時羞愧欲死。
流賊大都穿的破破爛爛,或著麻衣,或披破氈。手中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有綁著長柄的菜刀,有銹蝕不堪的鋤頭,更有繞著草葉的糞叉。
什么黃巾賊,這分明就是一伙農(nóng)夫……
但再是農(nóng)夫,足是自己的四五倍之敵。何況車隊前后還有數(shù)不清的流民。撿起塊石頭,抽根棍棒就能變成匪……
耿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低聲喝道:“耿堅,別慌……平時如何操練,此時就如何對敵……”
見耿成泰然若素,耿堅突然就有了主心骨,雖慌但已不亂。
敵人已到了百丈外,但官道狹小,不好擺陣,只能令車隊就地停駐。
為防道邊流民暴起,耿堅先令五十騎兵護住車隊左右兩翼,又命步卒踞于車頂,抵背而坐,即防山賊,也防流民。
前后不過兩分鐘,無論步、騎全都執(zhí)弓在手,只等賊人近前便引弓射擊。
重新?lián)Q了札甲的郭景不由的露出了一絲驚訝。
下車之時,他分明看到耿氏扈從大都驚慌不已,不知所措。只短短幾步路的工夫,竟就列好了陣形,臉上更是不見半絲懼色。
稍一思忖,郭景便知并非耿堅指揮若定,而是有賴于耿成的那一聲斷喝,及此時立于陣前,穩(wěn)若泰山的身影。
主上如此,仆臣豈敢不效死命?
耿氏世代將門,耿成武藝自然不差,箭術(shù)、騎術(shù)都練的精熟,那一身牛力郭景更是見識過。
但他也知道,耿成從未上過戰(zhàn)場,更未殺過人。
那他是從何而來的膽氣?
暗中思忖,郭景輕夾馬腹,順手摘下掛鉤上的騎弓,人還未至,笑聲先到:“區(qū)區(qū)一伙流賊,只手可滅,還請塞尉居中坐陣,看某與耿尉史殺賊既可……”
耿成暗暗一嘆:雖說性情憨實了些,但郭景這臉皮倒煉的很瓷實。
如果沒記錯,他剛剛都還在勸自己:前路叵測,最好打道回府……
……
張大腸子都悔青了。
有流民來報,說山下來了三十多輛大車,麥粟的味道一里外就能聞到,張大就興沖沖的領(lǐng)著群賊下了山。
倒是知道護衛(wèi)與車夫加起來足有百人,且有近半騎馬,好似是馬商。但報信的手下卻從未提過,這百人竟人人披甲?
張大敢聚眾起事,并非沒有見識,知道近百甲士意味著什么。但當他心生退意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只因這手下的四百多流賊早餓的兩眼發(fā)綠,聞到糧味時,已什么都顧不得了。
任張大暴跳如雷,大喊大叫,流賊卻如一群羊一樣往山下沖。
當沖到只剩三四十步時,山下軍陣依舊巍然不動。稍傾又聽一聲大喝,就見箭矢如雨點般攢射而來。
精兵?
張大一聲哀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