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這是民壯?
你要說這道士不會打仗,他卻知道留預(yù)備隊。你要說他會打仗,一上來就猛干猛沖,不知道讓兵卒惜力,更是不拿人命當(dāng)人命……
耿成暗暗腹誹,看著從數(shù)十步外沖來的一曲賊丁。武器大都為盾和槍,不過槍只有七八尺長。但相對而言,比沖到陣前的這些要彪壯不少,且行進時頗有章法,看來是這道士手下的精銳。
再看車陣中的兵卒,有的臉色潮紅,雖是第一次殺人卻興奮不已,這一種堪稱是天生的殺胚,天生就該吃刀頭舔血的飯。但多數(shù)都是臉色煞白,手抖腿抖,像這一種才算是正常人。
不過害怕歸害怕,并未亂了方寸。凡什長、隊率皆為郭氏部曲,不知與胡人干了多少仗,自然未將一伙流賊放在眼中。此時皆是指揮若定,云淡風(fēng)輕,喝令部下兵卒依號令殺敵。
號令就兩個字:收,刺!
前排的兵卒死死的抵著長槍,任憑陣外的賊壯如何沖撞,槍陣卻巍然如山。第二第三排的兵卒則如木偶,按照什長的號令機械的重復(fù)著抽刺的動作。
總歸只是木盾,而非鐵盾,因賊壯體力有限,太厚了背不動,盾也就將將兩寸厚。被槍兵反復(fù)突刺,至多七八下就會裂開,足一尺長的槍刃隨即就刺進了肉體。
一時間,陣外嘶嚎連天,鮮血四處飆飛。
張遼令兵卒收了弓,而后換成了長槍,此時正坐在陣中休息。如果槍兵體力不支,或是何處防守出現(xiàn)漏洞,郭景就會喝令支援。
不過為時尚早,怎么也要等高順的長刀兵力竭退下陣來,才能輪到張遼。
而此時的高順依舊舉著盾半蹲在車頂上。往前丈余就是不停沖撞槍陣的賊壯,不時就有漏網(wǎng)之魚欺近身前,將槍頭戳到他的盾牌上。
但能漏過第一排槍,卻漏不過第二排。至多也就是“篤”的一聲,高順身前的藤牌微微一震,身側(cè)就會有長槍刺出,扎入賊人的脖子、胸膛。
不時有鮮血飆飛而來,濺到高順的臉上。但他連眼都不眨一下,只是冷冷的盯著奔涌而來,明顯要精悍不少的那一曲賊壯。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高順丟下盾牌,突的站了起來:“上!”
“喏!”
身后齊齊的傳來一聲暴喝,長刀手翻身站起。槍兵各什長極有默契,喝令各伍往左右兩邊擠。什于什之前恰好就讓開了一條道。
而此同時,李道然的一曲精銳剛剛沖到車陣前。正準(zhǔn)備憑著慣性用盾撞開槍陣,忽然就見車后的槍兵往左右一擠,槍陣當(dāng)即就空出了不少空隙。
不知敵軍意欲何為,但知道機會難得,有悍卒心中暗喜,用力撞開身前的同伙,意欲擠進空當(dāng)。
但將將近前,就有敵卒從空當(dāng)處跳上了車頂。而后雙手舉槍過頂,照頭劈了下來。
為何不刺,反而要劈?
狐疑也只是在一剎間……
既為精銳,自然經(jīng)過不少陣仗,經(jīng)驗自然也不少。有賊壯停下腳步,舉起了手中木盾準(zhǔn)備硬扛。也有賊丁順勢往后一退,準(zhǔn)備等敵人劈空,再搶身而進,一槍扎死。
夢想很美好,現(xiàn)實卻很殘酷。
重刀連桿帶刃逾三十斤。高順又是以力劈華山之勢砍來,力道何止百斤?
只聽“喀嚓”一聲,頂在頭頂?shù)哪径芫偷乇慌闪藘砂?。賊丁只覺“嗡”的一下,頭上像是被砸了一錘,隨即就失去了知覺……
高順這一刀不但劈開了木盾,更是將賊人的腦袋削去了一半。紅的白的淌作一灘,順著脖子流了下來。
直到此時,尸體才往前一撲,轟然倒地。
其余兵卒雖不如高順的力氣大,直接將腦袋劈成兩半,但依然能劈開木盾。而后長刀順著慣性,劈上了賊壯的頭顱,脖子。
以為自己很雞賊,偷偷往后退卻的賊壯也沒好到哪里去。重刀足長一丈有五,再加刀手又站在車頂,比立在車后的槍兵還要近前半丈有余。賊兵只退一兩步,根本不夠。
三尺長,三寸寬,背厚足一寸的刀刃劈砍下來,尖銳的慘叫聲此起彼伏?;蝾^顱或臂膀應(yīng)聲而落,陣前好似揚起了血雨,落英繽紛。
無論是郭景與張遼,還是充任什長隊率的郭氏部曲,更或是抵槍為陣的槍兵、并拄槍站于陣中隨時準(zhǔn)備支援的弓兵,無一不是張口結(jié)舌,呆若木雞。
當(dāng)時耿成讓郭景挑選壯卒另成一屯獨練長刀時,郭景還曾嗤之以鼻。包括臨行前耿成讓陳盛不眠不休,鍛夠直刀后又加急鍛了一百把長刀,麾下將官依舊半知半解。
覺得與其費時又費鐵的鍛造用不上的長刀,還不如多鍛些箭頭多造些羽箭。
但他們卻忘了,弓箭雖可以遠(yuǎn)攻,但弓卻不好造,弓手更不好培養(yǎng)。若非此次據(jù)車為陣,硬等著賊敵進至十步內(nèi)才令弓卒放箭,羽箭不知早飛到了哪里。
槍雖好造,也更好練,但局限性很大,除了刺還是刺。只能顧到身前丈余,近了都不行。若是陣形不厚,一旦被敵人欺近就容易以點破面。
但若換成長刀,可刺可劈可砍,可前可左可右,防守和進攻的范圍比槍兵大了三四倍。
缺點當(dāng)然有,非力大彪悍的壯卒不可。但所謂先聲壓人,與槍兵半防半守慢騰騰的殺人,長刀卻如砍瓜切菜,摧柘拉朽。等刀手力竭,陣前敵卒早已被殺破了膽。
就如此時,長刀手一刀下去就是一個賊壯,或是被劈掉了腦袋,當(dāng)場一命嗚呼?;蚴强硵嗔吮郯颍偷卮驖L,而但凡機靈些的哪敢力敵,九成九扭頭就跑。
前后也就半刻,一百刀手只揮了五六次刀,車陣前就驟然一空。
特別是槍兵,感受最深:方才還如巨浪襲來,驚濤拍岸,轉(zhuǎn)眼間就只覺肩上一松,抬頭再看,陣前竟無半個敵賊?
而車前已鋪滿了尸體,沒來得及沖過來或是見機不妙返身逃走,此時還能站著的賊壯,已然不足半。
前后也就兩刻,竟然已殺賊近千?
正自愣神,突聽一聲鼓響,郭景冷不丁的一個激靈。
扭頭一看,才知耿成身后早已升起旗仗。一張艷紅如血的三角旗已升到桿頂,角旗迎風(fēng)展開,豁然可見一個偌大的高字。
停頓了足足一秒,郭景才反應(yīng)過來,厲聲喝道:“高順,出陣!”
高順回頭一望,悚然一驚:“長刀,出擊!”
一百長刀手縱身一躍就跳下了大車,兩個隊率并各什長大聲呼喝,前后還不到一分鐘就在車前列成了前后兩排,左右各五十的橫陣。
高順位于長隊前靠左的位置,身側(cè)就是鼓令兵,左右皆有壯卒護恃。
長刀手剛剛列好陣,郭字旗也隨即升起,三百槍兵緊隨其后躍出車陣。
槍陣更厚,足有六排,左右五十人,緊跟在刀手之后。
與此同時,張遼率兩百弓手立即補位,將長槍駕在車頂,又從背上解下了弓和羽箭,擺在探手可取的位置。這是防備刀兵與槍兵萬一不敵賊兵,撤退時可拋射殺敵以接應(yīng)。
也就剛剛列好陣,旗仗下的大鼓再度響起,只聽郭景一聲大吼:“預(yù)備—進”,八支小鼓同時響起,四百兵卒齊齊的踏出了左腳。
“咚嚓咚—咚嚓咚……”
咚時敲擊鼓面,嚓時磕擊鼓身,聲音不急不徐,但極劇節(jié)奏。
隨著鼓點,四百兵卒整齊劃一,像一柄方型的大鐵錘,向賊兵砸去。
山野之間只聞“欻欻歘歘”的腳步聲,就連慘叫聲也被壓了下去。
感受到地面微微顫動,似是有一股殺氣撲面而來,母馬慌恐不安的撓著蹄。李道然早已被嚇的臉無血色,從頭到腳直打顫。
在靈丘縣遭遇王杰的精銳時,都無此時之慘烈。那一次雖然大敗,但他見機的快,兩千丁壯足逃出了一千五六。而今日一戰(zhàn)前后堪堪兩刻,三曲就折了大半……
這是民夫?
李先,彼其娘之。
李道然猛一靳馬,轉(zhuǎn)身就跑……
一千五百賊兵早已死傷過半,方才之所以未潰是因為敵卒盡皆龜縮于車陣之中,只要不往前沖就無性命之憂。但此時對方主動出擊,眼看就要殺近身前,凡賊壯嚇的從頭到腳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什么刀槍不入,什么得道成仙?
真要如槍不入,那斷臂殘肢,滿地打滾哭嚎不止的傷兵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真要能得道成仙,李道然跑什么跑?
就如山洪沖開了堤壩,但凡能走的動路的賊壯無一不是扭頭就跑。丟槍的丟槍,棄盾的棄盾。前后就只十幾息的功夫,山野間丟滿了兵器……
張規(guī)半張著嘴,像是凍住了一樣。
直到李道然催馬奔來,他才回過神來:“李先,這就是你口中的民壯?”
李先就像丟了魂:“渠帥,若非民壯,何以只戴木盔?若非民壯,行進時甲衣焉能隨風(fēng)飄動?”
張規(guī)定睛一看,卻不知再如何質(zhì)問。
凡敵卒皆似頭上頂了半只木桶,只是削去了木桶前臉。雖不見其披甲,但體型臃腫,一看就知麻衣下并非夾襖。而隨著整齊的步伐,麻衣忽上忽下,且發(fā)出只有木器相互撞擊才有的動靜。由此便知,那麻衣下確實是木甲。
一無甲胄,二無戎服,當(dāng)為民壯無異。但為何這伙民壯比以往遇到的縣兵、郡兵,更或是邊軍還要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