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靈前即位(4)
十?dāng)?shù)位朝臣的懇求,聲聲入耳,聲震靈堂。
這下,所有人的眼光皆不約而同看向姜諸,屏息凝神地等著姜諸的回應(yīng)。同時眾人各自的心里也打起了各自的小算盤。畢竟誰人繼位為君,對在場的任何人都是命運(yùn)轉(zhuǎn)折點(diǎn),或性命,或榮辱,或仕途??沙四鞘?dāng)?shù)位朝臣之外,眼下局面未明,一時也沒人愿做那出頭鳥。
姜諸終于動了動身子,站了起來,轉(zhuǎn)過身子來凜然地看了看眼前跪拜在地的群臣們道:“在座的各位皆是東齊國的肱股之臣,心系東齊國。眼下東齊國內(nèi)憂外患,本太子身為儲君理應(yīng)擔(dān)起這固國安民的重?fù)?dān),但禮法不可廢,先王剛剛甍逝,本宮這靈前即位,只怕天下人皆說本宮不行孝道。本宮也是孝義兩難呀?!苯T按照鄭夫人的安排,要再一次推脫,顯出自己很是為難。
另一位原本坐在那看戲的中年朝臣坐不住了,趕緊神情激動地往前一跪:“太子殿下,請恕老臣直言,方才御史大人說的對,非常之時必行非常之法。如今天下己成大爭之勢,列國爭霸,弱肉強(qiáng)食,加之我東齊不幸天災(zāi)臨門,此狀況有別于以往國泰民安時王位交替,眼下東齊稍有差池,便風(fēng)雨飄搖,危如累卵。望太子三思,當(dāng)行非常之法,即日便靈前即位,接掌朝政,以護(hù)東齊?!?p> 眾臣再一次齊聲高喊跪拜道:“望太子殿下三思,當(dāng)行非常之法?!?p> 此時姜諸終于擺出一副深受感動,勉為其難的樣子說道:“好,今日本宮便聽從各位東齊忠臣的建議。即日靈前即位,接掌朝政?!闭f罷,姜諸便走向先王的靈位前,道:“先王在上,儲君姜諸——”
與此同時,鄭夫人坐在前排,右手緊緊攥著左手,像是在克制自己的激動,畢竟多年期盼的這一天終于便在眼前。
而姜陽卻看向門外,但右手伸進(jìn)自己懷中,抓著那遺詔,全身肌肉緊繃,正在猶豫要不要出聲,打斷姜諸。可下一刻看到了什么,反而渾身放松下來了。
身邊的姜萱卻是很淡定的低頭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沒人能看得清她的表情。
時機(jī)剛好的一句“且慢!”很不禮貌地打斷了姜諸的話,讓姜諸不得不甚是惱火地停了下來。
眾人頗為意外地望向這發(fā)聲之人——公子無知。公子無知乃是東齊王的親侄,其父是己故的藩王仲夷年。眾所周知仲夷年與東齊王兄弟情深,自從仲夷年逝去后,東齊王對公子無知視為己出,極其寵愛,經(jīng)常讓其跟在身旁。而眾人亦皆知公子無知侍寵生驕,經(jīng)常與前太子姜元在政事上對著干。公子無知仗著父親給他留下許多舊部以及東齊王的寵信,可以說在朝堂上是只手遮天,就連前太子姜元都要讓他三分。
從朝臣跪拜,勸諫開始,公子無知就一直冷眼旁觀,始終未發(fā)一言。如今冒然打斷姜諸靈前即位,眾人皆不知是何緣故,紛紛引頸望之。
公子無知緩緩站了起來,略帶輕佻的語氣問:“敢問太子,是否忘記宣讀先王的繼位詔書?臣可以代勞?!?p> 姜諸并未答話,轉(zhuǎn)過身目光斜視公孫無忌,隱隱帶一絲怒氣。公孫無忌倒是無所謂,嬉皮笑臉,面帶譏笑,徑直走到姜諸的身旁,半彎腰作出恭敬的樣子道:“臣愿為太子殿下宣讀大王的繼位詔書?!?p> 此時有朝臣道:“大王突然甍逝,尚未來得及留下遺詔。太子殿下是大王生前所立儲君,不論有無繼位詔書,登基繼位本應(yīng)理所應(yīng)當(dāng)?!?p> 公子無知挑著眉,嘴角揚(yáng)起,道:“各位,若大王未來得及留下遺詔,此番說辭固然是對的,但我這……”公子無知頓了頓,突然提高聲量道:“有大王的遺詔,這登基繼位的事就得看過大王的遺詔后才能定奪了?!?p> 此言一出,鄭夫人臉色青了,右手攥著左手的力度更大了,耳邊響起眾人紛紛低聲議論的聲音:這是怎么一回事?聽聞大王留下了遺詔?沒想到是真的??蛇@遺詔聽說留給太子了呀,怎么公子無知手中又有一份?究竟有多少份遺詔?而公子無知手上這遺詔是真是假?
姜陽心里也咯噔一下,心想怎樣又冒出來一道遺詔,莫非這回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己給自己挖坑了?
難道父王真的留了遺詔給公子無知?平日里父王待公子無知比長兄還要看重,父王會不會真的有先見之明,給他留了遺詔?
若真是這樣,自己這回是騎虎難下,該怎樣圓場?昨日自己回去想了想,覺得鮑叔說得在理,還是要多一重保障,最后叫云端暗中給國安公遞了信,說大王留有遺詔,遺詔在自己手上,本想著今日自己當(dāng)場拿出遺詔時,國安公會配合自己。這回自己真是自作聰明給公子無知作嫁衣裳呢,如今公子無知跳出來說遺詔在他手上,國安公定會以為自己在扯謊。
姜陽遠(yuǎn)遠(yuǎn)便能感受到國安公投來的極度疑惑的眼神,頓時如芒在背呀!
姜陽眼下還十分后悔做了另一件事,因為自己怕沒人知道父王留有遺詔的事,昨日還暗中派人在宮中散播父王留有遺詔的謠言,還故弄玄虛說在鄭夫人那,說等太子諸登位后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公子無知,試圖讓那驕傲自滿的公子無知與姜諸撕扯,自己坐收漁翁之利,誰知自己只猜對開頭,沒猜對結(jié)尾。反倒是自己忙活半天,一點(diǎn)好處也沒撈著,還莫名弄得一身騷,身上的遺詔如今成了燙手山芋,真是害人終害己。
正當(dāng)姜陽暗暗懊時,不經(jīng)意瞄了一眼跪在門外的吳監(jiān),吳監(jiān)也正好看向他,還沖著他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此時姜陽心里又燃起希望,莫非是自己多心了?
身后的鮑叔看了姜陽一眼,心中忍不住抱怨:“這大王到底留了多少遺詔?不會給公子無知和公子都留了?還是其中一人的是假的?”眼下鮑叔心里沒底,望向姜陽,只見姜陽并未有異常表現(xiàn),才略略放寬心。
眾人在議論紛紛,小算盤打得正響之際,姜萱倒是很平靜,遺詔什么的,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姜諸。
從公子無知出聲打斷姜諸靈前即位開始,姜萱就密切留意姜諸的反應(yīng),看著姜諸的臉色越來越沉,心中不免擔(dān)憂,可如今還是要弄明白這遺詔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謠言怎就變真了?這可與自己原先的預(yù)想不一樣。
于是姜萱站起來問道:“兄長方才說,父王留下了遺詔給兄長,不知兄長可否拿出給我們一看?俗話有道是,眼見為實(shí)。兄長至少讓在座的各位瞧一眼,才能辨真假是吧?”
公子無知用耐人尋味的眼神看了姜萱一眼,然后笑了笑道:“萱妹是懷疑兄長在打誑語嗎?”
姜萱答道:“兄長莫要多想,此事事關(guān)重大,還是眼見為實(shí)好。何況父王留下的遺詔本來就是要昭告天下的,如今拿出來讓大家看看,應(yīng)當(dāng)也是無妨?!?p> 眾人聽了此話,一來覺得有理,二來也想看看這遺詔是否真的有,是否真的在公子無知手中,紛紛附和道:“是呀,是呀?!?p> 公子無知見眾人被姜萱三言兩語拔弄起來對抗自己,略為出乎意料,但很快便冷靜下來,故意靠近姜諸,挑釁地望向姜諸,回答姜萱的話:“萱妹話說得在理。但現(xiàn)下太子是儲君,身為臣子的,需請示儲君才能行事,是吧?當(dāng)下是否是宣讀先王遺詔的最佳時機(jī),還請?zhí)拥钕旅魇??!?p> 姜諸又一次被公子無知架起來接受眾人目光注視。
公子無知如此一說,眾人的目光便再次放在姜諸身上。
可眾人的注視讓姜諸備受煎熬。姜諸十分害怕別人瞧出他臉上戴了人皮面具的痕跡。以往在軍營中尚能貼滿胡子遮掩,且身邊人皆是莽夫粗漢,沒有人會細(xì)看和在意人的樣貌。但在宮中就不一樣,凡事皆要謹(jǐn)小慎微,人人皆已練就金睛火眼。姜諸此刻只覺得自己像是光溜溜地站在那任人審視,即便他心里清楚方士的手藝巧奪天工,毫無破綻,但這想法仍然沒給他帶來安全感。一踏進(jìn)這人滿為患的靈堂,他已用盡全身精力來讓自已平靜下來。誰知這公子無知此時跳出來,不安好心,存心要拆他的臺。姜諸此刻腦中三分恐懼,三分生氣,剩下的四分無措,已然沒有給理智留一絲余地。
眾人翹首以待姜諸的回應(yīng),而姜諸就這樣瞪著眼,鼓著腮,抿著嘴,站在那半天不出聲。場面就這樣僵持著。
此時,一位白色布衣男子率先站起來對公子無知道:“見過公子,我乃太子伴讀管夷吾。我有一提議,公子有幸得到大王遺詔,當(dāng)著眾人面說了該由太子殿下定奪,不如請公子拿出遺詔,交與太子殿下,由太子殿下親自宣讀,更合禮法。”
公子無知輕蔑地笑了笑:“我以為是誰,一個小小的伴讀也敢教我做事?!惫訜o知此言一出更是一點(diǎn)情面也沒給姜諸和鄭夫人。
那公子無知頓了頓,好像也覺得方才話說得過分了,連忙略帶歉意的語氣道:“各位,大王愿意將遺詔交與我,那是對我的信任,我定要親手完成大王的托付,不能假手與人。還請各位體諒無知要信守對大王的承諾?!?p> 而管夷吾并未因為公子無知的輕視而退縮,反而不卑不允地說:“那應(yīng)當(dāng)如何,還請公子明示。此處是靈堂,當(dāng)著大王的面宣讀大王的遺詔再合適不過了。公子還是快快請出遺紹吧?!?p> 公子無知看都沒看管夷吾一眼,反而笑嘻嘻對著姜諸說:“應(yīng)當(dāng)如何,還得太子殿下明示?!?p> 而姜諸像是真的被公子無知的話逼急了,紅著臉,脖子上的青筋突起,勃然大怒道:“公子無知,你莫要得寸進(jìn)盡,以下犯上,本宮可以治你的罪?!?p> 眾人見姜諸動怒,于公子無知的挑釁毫無還手之力,不由得面面相覷。
靈堂內(nèi)的氣氛一下子既尷尬又緊張,太子殿下盛怒,一時誰也不知該如何收拾場面。
此時,姜陽身旁的炭爐突然冒出濃煙,轉(zhuǎn)而一陣大火,眾人一驚,而姜陽帶頭大喊跪拜道:“父王顯靈了,拜見父王。”眾人紛紛跟著跪拜:“拜見大王?!?p> 與此同時,公子無知湊近姜諸耳邊低聲道:“大王告訴我,太子殿下是紀(jì)國人。大王的遺詔里說你蓄意篡位,要凌遲處死,株連九族。太子殿下,若不想我當(dāng)眾宣讀這遺詔,只能按我的話去做。我可以讓你登上王位,但你登位后要馬上將你的王位禪讓給我,如此一來,我自當(dāng)永遠(yuǎn)幫太子殿下保守這個秘密。我給太子殿下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后,若太子殿下沒有答復(fù),我便將秘密公開,看著太子殿下身敗名裂,滾出盛京城?!?p> “你敢?”姜諸怒目圓瞪,咬牙切齒。那看公子無知的眼神恨不得將他當(dāng)場撕碎。
看到姜諸的動怒,公子無知心滿意足。
接著公子公知威嚴(yán)地對眾人道:“太子有令,今大王顯靈,遺詔宣讀前應(yīng)齋戒沐浴,靜心凈身,虔誠焚香三日?!惫訜o知突然邊對著姜諸彎腰俯拜,邊高聲說道:“臣無知謹(jǐn)遵太子殿下旨意。”,便退回原位了。
如此戲劇化的一幕,眾人都懵了。方才還劍拔駑張的,下一刻便偃旗息鼓。那公子無知鬧這一出是為何?鬧來鬧去,還是沒搞清楚這公子無知身上到底有沒有遺詔?不過這樣看來,遺詔之事好像并非空穴來風(fēng),好像確有其事。
而姜諸瞧見公孫無知故作姿態(tài),狂妄自大的嘴臉,氣不打一處來。方才還敢在他的耳邊放狠話威脅他,更是讓他怒不可遏。面具下的臉色紅一塊,青一塊,喘著粗氣,青筋突起。旁人隔著面具是看不清了,但能感受到這太子散發(fā)盛怒的氣場。
見狀,眾人皆以為看來那些有關(guān)太子殿下的傳聞是真的,真的是喜怒無常。
此時鄭夫人淡定地站起來打破這尷尬的局面,嚴(yán)肅正經(jīng)地道:“既然大王有指示,那我等應(yīng)當(dāng)遵從,齋戒沐浴,三日后在大王靈前宣讀遺詔,也讓新君名正言順地繼位。眼下宜哀悼大王,哀樂奏起?!痹捯粢宦洌`堂又是哀樂與哭靈齊飛。
而十七歲的少年郎雖歷經(jīng)沙場,但應(yīng)對歹人有意戲弄的經(jīng)驗還是少,終是忍不下這口怒氣,攥著拳頭,不管不顧地快步走出靈堂。
眾人立即議論紛紛,這太子殿下怎么一走了之呢?這么重要的場合,這么多人看著呢……
太子伴讀管夷吾擔(dān)心太子還會做出什么事,于是起身追隨出去。
鄭夫人表面很是鎮(zhèn)定,但心里早已亂成一團(tuán),想到此刻姜諸被人當(dāng)眾為難肯定很難受,她也非常擔(dān)心姜諸。但她在這深宮這么多年,清醒懂得此時應(yīng)以大局為重,越是難堪的關(guān)頭,越不能失了體面,淪為他人笑柄。此刻只能隱藏心中的焦急,耐心等待。
而姜萱看著姜諸沖出靈堂的那一刻,心也跟著他出去了,身體已不由自主想站起來,但被姜陽伸出來右手輕輕壓著她的左前臂攔下了。姜萱滿是擔(dān)憂與自責(zé)的眼神看向姜陽,只見姜陽對著她輕輕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