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成王敗寇(2)
那些話說出口后,姜萱自己也不相信,這些話她曾對自己說過無數(shù)遍,能讓自己好過一時,但事后還是毫無作用。不過姜陽沉浸在回憶里,似乎也沒聽見那些話。
“長姐,我害怕,每晚入睡時便會夢到他們輪流拿著皮鞭抽打我,無論我跑到哪,躲到哪,都逃不過他們的毒打,逃不過,他們打得我好疼,好疼……”姜陽恐懼地摸著自己的手臂,仿佛當年受的傷還在,“他們還命令我學狗叫,讓我大喊著我是狗……他們哈哈大笑,辱罵我是他們的狗,喂我吃那活生生的老鼠,還喝他們的……”
這些年來,姜萱不敢過問姜陽當年究竟發(fā)生過什么,怕又再勾起他的傷心事。可從來沒想過當年的事竟比自己預想過的還要不堪無數(shù)倍。聽到姜陽斷斷續(xù)續(xù)的復述,姜萱的心在揪著,在憤恨著,恨不得馬上將那幾個的尸骨刨出來,狠狠地打上一頓。如今覺得當初找到那四人時,姜陽對他們的懲罰相比之下,太輕了。
“長姐,你知道嗎?最讓我難忘的是瑛姑臨死前看我的眼神,那不是怨恨,痛苦,那是愛我的眼神,無怨無悔的眼神,我愧對這個眼神,是我無能,是我無用,我沒有救得瑛姑……每當半夜夢醒,醒來時已淚流滿面,淚水將頭發(fā)浸濕……我愧對瑛姑……瑛姑是因我而亡的……”
姜陽捂著臉,蜷縮著身子,壓抑著,低泣著……這是他第一次向他人講述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痛……
姜萱便這樣靜靜聽著,默默地撫摸著姜陽的背,“陽兒,傷了,痛了,難過了,這些都很正常,但不要自欺欺人,明明痛得很卻裝作好得很,這不是堅強,是沒有直面?zhèn)吹挠職?。痛,便狠狠地打回去,人只有痛的時候才會體諒別人的痛。自己默默承受,那是傻,是笨?!苯骐p手抬起姜陽的頭轉向自己,“姜陽,看著我,你早已不是當年的小不點了,你長大了,你足夠強了,可以打回去了,當年那幾個嘍啰是受人所托,你要做的事找到幕后黑手,狠狠地打回去!”
姜陽聽話地抬頭,眼里充滿了急需肯定的渴望:“我可以嗎?”
姜萱用堅定的口吻答道:“可以,陽兒已經(jīng)長大,長大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不需要再害怕那些人。你不是已為瑛姑報仇了嗎?瑛姑泉下有知會暝目的?!?p> 姜陽又問:“瑛姑她真的會暝目嗎?”
“會的,當年那些事并不是你的過錯,你和瑛姑皆是受害者,她從小看著你長大,她最疼愛陽兒了,瑛姑絕對不會怪罪于你的?!?p> 姜陽抹了抹眼淚,笑了笑道:“長姐,你勸人放下的說法很特別,很實在,很有用。聽君一席話后,我好多了,謝謝長姐。其實……”姜陽停了停,“兩年前我抓到那幾個嘍啰后,便已經(jīng)知曉當年那些事的幕后黑手是誰?”
姜萱一驚,連忙問:“是誰。是誰要害你?”
姜陽嘴唇動了動,但沒出聲,吸了一口氣后才平靜說道:“是長兄姜元?!?p> 姜萱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覺得理所當然:“這像是他能做出的事。他做事從來只顧及他自己。殘害和出賣手足是他慣用手段。”姜萱頓了頓,“當年你不讓我參與審訊,是不想讓我知道幕后黑手是長兄嗎?”
姜陽搖搖頭:“不是的,當時的我還沒準備好讓你知道我曾經(jīng)的不堪?!?p> 姜萱小心試探地問:“陽兒,你還恨長兄當年對你做過的那些事嗎?”
姜陽并沒有真接回答姜萱的問題,反而反問道:“長姐,換作是你,你恨嗎?”
姜萱斬釘截鐵地答道:“恨,恨之入骨,雖然他是你我的兄長,但如此薄性寡情之人,應除之而后快?!?p> 姜陽望向姜萱,平靜答道:“長姐,我也恨他,但我更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不夠狠心,恨我自己重新站起來太慢了,恨我自己比老天爺慢了一步,不能親手殺他解恨,為自己,為瑛姑報仇?!?p> 姜萱迎上姜陽的目光,道:“你不是不夠狠心,你是不想成為同長兄一樣的人,成為那種人,與禽獸無異。不過我覺得你還有機會報仇,長兄最為看重的便是王位,當初他害你,應該是看你在父王面前得寵,擔心認為屬于身為嫡長子的自己不能繼承王位,所以才對你下狠手。因此你得到王位,便是對兄長最好的復仇。陽兒,你想繼承王位嗎?”
對于此問題,姜陽略為意外,心想:眼下,整個盛京城都在傳長姐與姜諸的事情,不論真假,對長姐來說,讓姜諸繼承王位對她最有利,如今,她故意提起,莫非是想試探自己,給姜諸探明情況?然后像岳父風紀那樣勸自己放棄?
姜陽大大方方地看向姜萱道:“不想,我不想繼承王位。像我這種一無權勢,二無靠山,是人人口中的“瘋公子”,誰會這么眼瞎支持我繼承王位?”姜陽哈哈大笑起來。
“我,我看好你!”姜萱一臉真誠地看向姜陽。
此話嚇了姜陽一跳,莫非自己的謀劃被長姐識破了?長姐是在拿王位引誘我?這是真心想助我,還是陷阱?
姜陽哈哈大笑:“長姐,真會開玩笑,我都不看好自己呢。我聽聞,長姐與姜諸相熟得很,麻煩長姐作個中間人,向姜諸傳達我對王位毫無興趣,也對此毫無想法,只求他登位后,讓我平安回高州安渡余生即可。麻煩,麻煩長姐了!”姜陽彎著腰,對姜萱拱手作禮。
而姜萱嘴角揚起耐人尋味的一抹笑,道:“我并非是姜諸的說客,我是真心想助你繼位的。這一點你無需懷疑?!?p> 姜陽垂下眼,眼珠子一轉,不解問到:“長姐,為何選我?只因我們是姐弟?長姐你護短?”
姜萱微笑道:“護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覺得你比姜諸適合當下任東齊王,因為你夠假。”
這是什么鬼理由?
“?。 苯柸滩蛔〗辛顺鰜?。
“身為君王,首先便要學會隱藏自已真實的情緒,進而還要利用自己的情緒達到自己的目的,不能被朝臣,其他諸侯猜到自己下一步的謀劃,達到制衡的局面。這點,姜諸比不上你。其次,還有謀略。如今諸侯國間己到了一種膠著的狀態(tài),四大諸候國間勢均力敵,誰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打倒對方。此刻,無法力敵,只能智取,運用謀略讓對方露出破綻。這點,我知道姜諸遠遠不及于你?;谝陨蟽牲c,我認為這王位非你莫屬。”
一般人若聽到姜萱對自己有如此高的評價定歡喜非常,但姜陽面上不但沒有一絲開心,反而皺著眉頭。他太了解長姐了,經(jīng)年累月地從事情報工作,早就練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習慣,換言之,長姐的話不可信。
姜陽答道:“承蒙長姐厚愛,但長姐此番厚愛,陽兒無法消受。長姐引誘陽兒與姜諸爭奪王位,究竟意欲所為?據(jù)我所知,長姐對兄長也是恨之入骨的吧。
姜萱挑了挑眉,看了姜陽一眼,然后便低頭拿起茶碗,淺呷一口后,才慢條斯理道:“沒錯,我是恨他。”
姜陽瞇了瞇眼,猜測姜萱方才為何想回避。見姜萱爽快承認,便決定繼續(xù)往下說:“長姐,你早就知道當年是長兄對我下狠手的吧。以我對長兄的恨,在故意向我透漏長兄打算擁兵篡位的假消息時,同時向我暗示這是為自己報仇的好時機,也準確料到我必定會想方設法地將這消息傳到父王耳中。而長姐選擇自己不直接告訴父王,想通過我的方法來告知父王,一來是想打消父王的多疑,二來是想事后若東窗事發(fā),也能把自己摘干凈吧?!?p> 聽了姜陽的分析,姜萱沒有否認,也沒有辯解,反而直直地看向姜陽的眼睛,然后笑了笑,她知道姜陽事后想明白這來龍去脈并不意外,被姜陽揭穿自己的謀劃也無半分局促,反而平靜地道:“陽兒知道啦,這是在怪罪我利用你了?”
姜陽聽后搖搖頭,心平氣和地答道:“長姐與我目標一致,長姐還用心助我一臂之力,何來怪罪之說。這宮中還不是今日你利用我,明日你為我所用,沒有盟友,只有利益。何況我們還是血濃于血的親姐弟,更要互相幫襯?!?p> 姜萱微笑道:“說得好,我們是血濃于血,一母同胞的親姐弟,那我們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我知道陽弟也從中也下了一手好棋。從我這里得到的長兄擁兵篡位的假消息后,你不僅告訴了父王,同時在鄭夫人安排你與風海碧見面時,有意無意地向鄭夫人透露吧?!?p> “原來鄭夫人身邊也有長姐的人。長姐好手段!”姜陽邊拍手,邊言不由衷地夸贊姜萱,同時也暗暗嘲笑自己棋差一籌,當時還以為自己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終究是天真了,長姐還是長姐!
姜萱只是輕飄飄地抬眼看了姜陽一眼,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中的茶碗。姜萱打臉姜陽的話語并沒有因為姜陽的假惺惺夸贊而中斷:“你知道鄭夫人一直設法讓諸弟當上太子,于是順便將長兄要擁兵篡位的假消息故意說給鄭夫人聽吧,言語間引導鄭夫人假裝勾引長兄,散播長兄對鄭夫人有覬覦之心的謠言。兩個謠言皆是攻父王的疑心,雙管齊下,惹得父王對長兄大發(fā)雷霆,立馬廢了長兄的儲君之位,貶為藩王。陽兒還特意跑到父王面前,裝作為長兄鳴不平,一副兄友弟恭模樣,實則火上澆油,旁擊側敲,讓父王更加忌憚兄長,父王即刻下令將長兄發(fā)回其封地,同時也讓自己在父王面前重新露臉,重新冊立太子時立你為太子的勝算又多上幾分,好一出連環(huán)計呀!陽弟,這些事情,不知長姐說得對不對呀?”
“長姐果然厲害,陽兒甘拜下風!”姜陽這會是真心實意地夸張姜萱,自己的謀劃被人家說得明明白白的,不服都不行。
“那眼下陽兒還堅稱自己對王位沒有覬覦之心嗎?”姜萱微笑著看向姜陽,眼神里仿佛在說,小樣,看你還嘴硬。
姜陽心里咯噔一下,壞事了,要被長姐看穿了,可這打死也不能承認,長姐要是知道了,此事不知會變成怎樣?
姜萱見姜陽遲遲不回話,便打趣道:“怎么?不敢承認?”
姜陽連忙干笑幾聲掩飾自己的尷尬,然后辯解道:“我那是為了報復長兄。哪里是覬覦王位?長姐多心了。哈哈……”
姜萱嘴角上場,心里明白,姜陽還是不相信自己,罷了!只要兩人目標一致即可。
姜萱低頭邪魅一笑后,開口道:“陽兒既然這么恨長兄,那長姐有一事不明,為什么要在禹州安排人刺殺長兄?禹州并非長兄回封地的必經(jīng)之路?!?p> 長姐這樣說,是以為長兄為自己所害!這是長姐故意設套,套自己話呢。
自己沒做過的事,可不能安在自己頭上。姜陽連忙否認:“長姐,禹州刺殺不是我的安排。我的計劃是買通長兄身邊的一個婢女,打算等長兄回到封地后再偷偷毒殺,偽裝成畏罪自殺的樣子?!?p> 姜萱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本我以為禹州刺殺是你安排。當時父王召我進宮,詢問我是否知道實情時,我還說事出突然,暫時沒有消息傳回,為你作掩護呢?!?p> 可姜萱這個表情,讓姜陽很難相信,一位創(chuàng)立收集情報機構的主辦對禹州刺殺,竟是此種后知后覺的覺悟。
這其中必有隱情!
姜陽將自己的懷疑藏起來,不動聲色地說道:“長兄在禹州被刺殺這件事,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不知怎地,有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感覺,我總覺得,我當了別人的棋子,不知是誰人躲在我們身后。這人藏得很深。長姐,覺得是鄭夫人嗎?”
姜萱輕輕地搖搖頭:“她的手還伸不到那么長?!?p> 提起鄭夫人,姜陽便想到姜諸。他們兩人能在一起,姜陽是萬萬沒想到的。
在這個爭王位的節(jié)骨眼上傳出這樣的事,讓姜陽也忍不住關心關心他倆的情況。姜陽湊近姜萱,殷切地問道:“長姐,如今整個盛京城都在傳你和姜諸的事,你是怎么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