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亮,一切都還是灰蒙蒙的,就像布滿塵埃的畫一樣晦暗無神。云朵無精打采地掛在天上,似乎也在犯懶裝睡。
山中小院,有香在燃燒。
裊裊細煙沿著灼紅線香頭緩緩升起,灰白香灰扒拉著香體不肯落下,一輪紅日卻忽然出現(xiàn),耀眼的霞光轉瞬間就蓋過了香頭,沒過了香體,沿著細煙方向慢慢而綻發(fā),就像是從這柱香上燒出來的一般,忽然就散發(fā)出烈焰一般的霞彩。
藺幽文歪著頭,瞇起一只眼睛打量著剛升起的太陽,喃喃自語道:“時間剛剛好。”
太陽剛剛好升起。
她手一揮,將香扇滅,陽光照拂在她的臉上,仿佛照在了華貴寶劍的劍柄寶石上一樣。她看起來也像一把劍,漂亮又尖銳,身材修長,臉頰白皙,總是壓著煩躁的性子禮貌地待人接物。
她撩起袖子,把香灰傾倒到院旁山間的溪水之中,又將香碟放入小溪內沖洗,動作看著認真,卻又隱隱讓人感覺有些心不在焉。
五千多次日出,三千多柱燃香,這是她開始修煉后的第十六個年頭,迎來的第五千個早晨。自記事以來,她便在門派里里修習功法,每天天還沒亮時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打坐,靈力會在她身體經(jīng)脈里轉上幾圈,又慢慢淌到體外裹上她的身體,最后又下沉回到經(jīng)脈里,這幾個步驟實在是既無聊又枯燥,但卻是她必修的功課。
其實她已算得上清閑的了,現(xiàn)在修煉方法經(jīng)過那么多代人改進,已經(jīng)靈活多樣起來,她已不需要按以前的老方法每日死死打一天坐,讀一天的晦澀經(jīng)書。
但是她還是寧愿自己埋頭鉆習研究一天的書,也想要賴掉早上這半個時辰的打坐,畢竟每次打坐過后她身體總是會十分不適,總感覺渾身上下都淤結著一樣,這是不是也是因為新方法太過激進的原因呢。
冰涼的水珠沖刷著她皓白的手腕,偶爾會沖來一兩瓣花瓣,附上她的手,她心不在焉地看著溪流,無聊的晃動著自己的腳,今天的溪水聲不知道為什么,格外惹她討厭,不似平時那幫清脆好聽。
她很快給自己找到了理由。
“什么東西?”
一抹紫色忽然晃過她的眼角余光,她定睛一看,只見一團濃郁紫氣打著滾,順著溪水而下,一路下來就像給小溪裹上了一層朦朧綢紗,讓整條溪水仿佛散發(fā)著裊裊紫煙一般妖嬈。
藺幽文滿臉驚奇地站起身,但見紫氣不斷翻騰張合,須彌間就將小溪和周邊濕石全部蓋住。她往遠處一眺,只見前方聳立著的半座山頭已變?yōu)榈仙?,無數(shù)紫氣似云煙般繞著山緩緩向上流動,就像是給山腰妝點上了一條飄帶,看上去十分詭異。
她雙手立馬掐起訣,手指不斷變換,一道電光兀地從手中爆出,閃動出火星,忽地撲滾向了溪水上的紫氣。
她只有筑基修為,施法需要的準備時間很長,雖說現(xiàn)在因為修練方法進步的原因,筑基和金丹的距離已被無限縮小,但到底差距還在,不能像金丹期修士一樣自如施放仙法。
卻見紫氣往外一翻,繞開電光就往兩邊翻騰,電光筆直穿過紫氣讓出的空隙擊入溪水,打起一串水花,那紫氣卻又忙地一合攏,煙霧繚繞間又瞬時將溪水遮得嚴嚴實實。
沒有靈力波動,也沒有任何異變,這紫氣就如同普通山霧一般,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只有它艷麗的顏色,在提示著它有不同尋常的地方。
藺幽文心中滿懷疑慮,她帶著些好奇匆忙向走向院外狹小小徑,順著山路往出事的月峰走去,才走了一會,卻忽然感覺到一股靈力震蕩,只聽“轟”一聲響,罡風猛吹,四下樹梢亂顫,那紫氣就似被震碎了似的,忽然就消失得干干凈凈。
“真是怪事?!?p> 她卻沒停下腳步,準備親自去月峰看看情況。迎頭卻猛地跑來一個人,大老遠就聽得他哭哭啼啼的喊叫聲,似乎見了她的身影,遠遠就開始急切叫道:
“藺師姐!”
那人跑得氣喘吁吁,匆匆忙忙跳到她的身前,雙手一把抓住藺幽文胳膊,拉開嗓子就開始哭喊:
“藺師姐!王師兄死了!”
柔風打著卷,將代表著春天珣爛顏色的一片翠葉吹到了藺幽文的衣上。
平靜的風景下是否總藏著些陰暗危險的事呢?
…………
一炷香之前,山腳。
高山古路,天光微曦。
幾名巡山的弟子打著哈欠,吹滅了火把,緩緩走在早已看厭的山路上。他們每天在同樣的時間,走著同樣的路,巡查著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意外。
洛山山脈貫穿琮州南北,山勢起伏不定,忽而如騰飛巨龍,旱拔而起;忽而如潛龍在淵,低伏沉寂。
洛山門便是這洛山山脈上頭一號門派。五萬里山脈洛山門獨據(jù)其中十之八九,所以才能以“洛山”冠稱自己宗門之名。門中不僅奇礦靈脈無數(shù),豐富資源之下更有無數(shù)獨門修煉法門,資源豐厚,修煉理念先進,是以琮州人都以能將孩子送入洛山門修煉為榮。
“誰會來得罪這樣的修真門派呢?”
打頭的巡山弟子王柳伸著懶腰,邊走邊想到。他十三歲才入門,不過天賦還算不錯,混了六年,現(xiàn)在也是有練氣九階修為了,每日早上做著這山路巡邏的差事,拿著十塊下品靈石的勞酬,日子過得也算不錯。
冷風懶懶地吹過,擊得他打了個激靈,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再走十里就到巡邏終點了,想到這他總算是精神一振,鼻子仿佛已能聞到香噴噴的胡辣湯、松軟的甜饅頭的味道,腳步也忍不住加快了許多。
窄窄的石階旁草木豐茂,道邊樹木緊逼,只余一個人的身位,所以他們得以呈一線式行動。王柳大咧咧走在最前,忽地見到前方一道彎后似有紫氣冒頭探出,那邊的山林似乎都被帶得泛著紫色,與這邊碧草蒼木涇渭分明。
他腳步不由一滯,跟在身后的兩個小弟子不由探頭探腦,道:“王師兄,怎么了?”
王柳繃著臉,抿著嘴,道:“有情況?!?p> 兩個小弟子不由“啊”了一聲,嘰嘰喳喳地還想問話,王柳卻大手一擺,回過頭,沉聲道:“你們兩個帶了發(fā)信號的陣石了嗎?”
排在王柳身后的小弟子邢錄秋身材矮小,他眨巴著眼睛,滿臉好奇,道:“我沒帶。師兄到底什么情況嗎,我這里看不見。”
跟在最后的弟子許柵叫道:“是紫氣!我好像看見了,一大塊紫氣,把天都給染紫嘍!”
兩人“哇”了一聲,不停蹦跶跳高,就要往前看,那片紫氣卻也配合,轉瞬間就擴散到前方,將眼前的天空盡數(shù)染紫,襯得天空像紫寶石反射出的光,炫目奪人。
兩個小弟子嗷嗷亂叫起來,這還是他們幾個巡山這么久來,遇到的第一個意外。王柳心中也頗為興奮,只是他在這支小隊里年齡最長,資格也最老,此時正需要他出來主持局面。
“別鬧啦,我再問一遍,你們兩個是不是都沒帶發(fā)信號的陣石?”
邢錄秋和許柵俱是點點頭,王柳見狀煩躁地扯了扯頭發(fā),只得道:“可能是妖獸吧?我先過去探探,你們等在這里,若是一炷香后我還沒回來,你們就原路回山上告警。”
許柵撓撓頭,道:“不太好吧師兄。我覺得這紫氣看著挺厲害的,說不定就是傳說中的妖氣。要不咱們一起回山上吧。路上還能經(jīng)過幾位師兄師姐住的院子,叫他們過來比較好?!?p> 邢錄秋點著頭,贊同道:“是啊,師兄你叫我們倆白等在這里也沒有什么意義啊,很浪費時間?!?p> 紫氣卻在倏忽間已來到他們面前,翻滾的氣流宛如浪花一般,撲騰間就將眼前的樹木吞噬成紫色。
王柳一掌將邢、許二人推向來路,拔出腰間佩劍,大喊道:“我先過去拖延會時間,你們快從另一面回山門,找人過來幫忙!”
說著,他就一猛子扎進了紫氣里,但見周圍紫霧翻滾,煙氣四繞,紫氣看著淡,實際入內卻發(fā)現(xiàn)其將四周圍的風景遮了個嚴嚴實實,一團深紫色里只能隱隱約約窺見樹木深色的影子。
這里面寂靜無聲,紫氣時不時懶洋洋地翻滾一下,蕩出許多更深色的波紋,他心里卻莫名發(fā)寒,恐懼忽地浮上心頭。
王柳咬了咬牙,挺著身子,憑著感覺就往前走去。四周圍能見度極差,他只能按照肌肉記憶來確定臺階位置。又是一股紫氣打著滾撲向他的面鼻,他嚇得身子一僵,卻只能哆著手,強按心中恐懼。
“砰”
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他剛剛摸索著覺得拐了山間那道彎路,驟然被如此一嚇,忍不住就要叫出聲來。
只見紫氣在眼前倏忽瘋狂攪動,有東西猛地從前方?jīng)_來,直接撞上了他胸口,讓他喉口一甜,竟是將尖叫聲堵在了胸口。
他連忙將身子佝僂成一團,打滾向旁邊歪去,卻一下子撞到了道邊樹干上,葉子稀稀拉拉落在他的頭上,眼前只有他滾過紫氣后留下的云痕,他嚇得忙將手撐上樹干,站了起來。
“什么東西?”
忽地,又是“砰”的一聲響,這一次他卻學乖了,單手握著劍橫在身前,待感覺到一股氣流逼近身前后,他忙縮腹提起,手臂狠狠往前一甩,劍鋒立著拉過紫氣,向前方來物刺去。
“咚”
劍身觸及硬物后被猛地甩開,這一下卻幾乎讓他虎口碎裂,巨大的疼痛讓他松開了手,讓劍飛了出去。
他反應卻還算快,一咬舌尖,舌頭的疼痛讓他暫時忘了手上的痛感。他雙腳一曲,猛地向旁邊翻去,肩膀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卻聽旁邊“轟”的一聲,似是大樹倒地,周圍紫氣掀涌幾近沸騰。那紫氣里的東西竟然直接把這么粗壯一棵大樹給撞翻了!
王柳連忙站起身,帶血的手拼命在自己腰帶上翻騰,終于找到了他的陣石。
陣石,是在靈石或者靈玉內雕刻上特殊的微小陣法,使用時只需將靈力灌入其內,就可以快速激活陣法,十分快捷方便,完全節(jié)省了普通陣法布陣畫陣的時間。
不過實際使用時還是有諸多要求和條件,他修為低,擁有的這塊陣石還是入門三年時統(tǒng)一發(fā)放的,不過能增強肌肉強度而已,到了筑基期后就沒什么用了。饒是如此,對他而言,也算是打架時的好幫手了。
他哆哆嗦嗦地捧著陣石,將自己煉氣期為數(shù)不多的靈力努力搜刮集中在一起,緩緩注入其內,但見微光閃爍,這陣石竟然自己放出了些白光出來,穿破了紫霧,讓他至少能看清自己的手了。
他嘆了口氣,明知陣石放光也許會提示敵人,但內心還是擺脫不了對光線的依賴。他抿著嘴,抬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淡淡的白光后已伏著一道巨大的黑影,周圍的紫霧已被這道黑影隔開,濃重如墨的黑色似乎被白光牽引著,隨著光邊緣的波動而起起伏伏。
黑色正中央?yún)s隱隱約約浮現(xiàn)著邢錄秋的臉。
“?。 ?p> 王柳這次真的叫出了聲,他腳往后一蹬,飛快轉了個身,不管不顧地跑了起來。
黑影卻似黏在了陣石上一樣,牽出一條黑黑長絲搭在陣石光邊緣,隨著王柳的跑動而拉長。
王柳嚇得尖叫都凝滯在了喉嚨口,一陣惡寒猛地涌上他的心頭,他想甩開陣石,可心里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那沒有用,這黑影無論他做什么都會像他自己的影子一樣跟著他。
一個念頭忽然涌上他的心頭,這黑影也許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影子,在這片紫氣里似乎什么都變得有些古怪。
他停下了腳步,耳邊忽然傳來邢錄秋幽幽的聲音:“師兄……”
王柳僵硬地轉動著脖子,一下一下地扭過頭。
眼角余光先瞄到的是一片純黑,那之中,又隱隱綽綽浮動著些白色扭曲碎片,他一眨眼,歪扭的視線里這些碎片合在了一起,赫然組成了邢錄秋的白臉。
“王師兄……”
王柳轉過了身,經(jīng)過陣石強化過的肌肉鼓起了衣服,他白著臉,握緊劍,死盯著那道黑影。
“砰”
巨響再次傳來,王柳這次總算看清,原來這聲響竟是眼前黑影發(fā)出來的,只見這黑影猛然暴漲至三人高,狀如放大版的燈焰,逼得周圍紫氣不斷涌動,正中邢錄秋的臉卻還是原來大小。
黑影隨著巨響而舞動,整張大影直接覆倒拍向王柳?!靶箱浨铩睆埩藦堊?,卻道:“王師兄……來吧……”
王柳忽然覺得已沒什么好怕的了,舌尖傷口的血從他的嘴角流出,他閉上眼,雙手忽然猛地舉起劍,狠狠向前擎去,
“哧!”
…………
紫氣忽然散開,碎花與落葉飄飄然然被風吹在半空,邢錄秋和許柵跑在半山腰上,見著這番景象,不由有些奇怪。
“紫氣散了?難道王師兄已經(jīng)把事情搞定了?”
許柵搖了搖頭:“不知道啊,也不知道這紫氣是什么東西,是人為放出來的還是妖怪放出來的,師兄他能搞定嗎?”
邢錄秋撓了撓頭:“也許是山里自然生出來的呢,要不你去師兄那里看看吧?!?p> 他們倆在這點時間里卻沒有跑得多遠,只隔著一道小溝,天越來越亮,要往回跑也是三兩下的事。
許柵眼珠轉動,忽道:“要不咱們倆一起回去看看吧,要是沒事,就不用特意回師門報告了。咱們沒帶放信號的陣石,真報上去少不得一頓批評?!?p> 邢錄秋抿了抿唇,糾結了一會,道:“也是。走吧。”
他倆急急向原路走回,半路上卻瞅見個人影杵在路中間一動不動。
邢錄秋瞇了瞇眼,忽而認出那是王柳:“王師兄!”
他急忙湊身上前,卻發(fā)現(xiàn)地上一灘鮮血,王柳背后似有銀芒閃爍。
許柵卻已笑著跑到旁邊,打著招呼,一巴掌拍上了王柳的肩膀。
“??!”
王柳“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他的手壓在身下,一把劍從前至后貫穿了他的心口,閃著光芒的劍尖在背后赫然顯眼,地上流滿了鮮血,他的身體卻已經(jīng)僵硬,顯然是死了。
世木蟲
第一次寫文,大家隨便看看。-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