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積壓在上,下午的日光逐漸濃艷,一點一點破開厚重云層。
黃昏就要來臨。
阿風(fēng)獨自站在院子中間。
院子里的樹木落下兩三片綠葉,晃晃悠悠落到他的肩膀之上。他卻連動也沒動一下,神情專注,兩眼凝神,好似在仔細聆聽著什么,就連呼吸都已經(jīng)放緩,幾近沒有。
阿雨遙遙看到他,心中不由一顫,勉強露出笑容,打著招呼道:“阿風(fēng),你在這里做什么?”
阿風(fēng)看了她一眼,平靜地道:“二少爺做了傻事,老爺很生氣,叫我去找三少爺和小小姐一起過來?!?p> 阿雨顯然是吃了一驚,笑得更加勉強,難受道:“啊…二少爺是干了什么?我還以為,還以為大少爺?shù)膸熋脦煹苋ブ窳趾竽茏柚顾麄冏錾凳隆!?p> 阿風(fēng)冷笑了一聲,道:“他們能阻止什么?!?p> 他沒有再說話,不咸不淡地看著阿雨,高傲的頭顱再此抬起,一點也沒有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兄妹情誼,看起來和對著旁人沒有什么兩樣。
阿雨只能訕訕笑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二少爺是不是逃不過一頓責(zé)罰了?”
阿風(fēng)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說了什么可笑的蠢話,兩只眼睛又倨傲地向上一翻,道:“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這種時候,還在想什么責(zé)罰。老爺是不是什么都沒告訴你。”
阿雨的臉?biāo)坪醵技t了起來,藏在更加紅艷艷的晚霞下,卻沒有顯得多狼狽:
“告訴我什么?阿風(fēng),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是二少爺他們牽連出來的嗎。我知道我們之前一直幫著假扮灰袍刺客,出去幫著他們買兇做事,這種過家家的行為實在有些過火。但是,我也沒想到,他們竟然能夠自己假扮那個灰袍形象,在家里做事了。這是怎么搞的?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才引出了事……”
阿風(fēng)冷冷地看著她道:“難道你以為之前我們幫忙假扮灰袍的事,老爺和夫人不知道?他們只不過是心中對小少爺和小小姐覺得虧欠,才張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我們?nèi)プ瞿切┗奶剖??!?p> 阿雨喃喃道:“我知道,我當(dāng)然曉得老爺夫人肯定對我們的行為門兒清……但是小少爺和小小姐他們就是很慘,若不是老爺和夫人修習(xí)……也不會……”
阿風(fēng)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你也不必多啰嗦。我現(xiàn)在要去找小姐了。你沒事的話,還不如去找夫人,讓她來勸勸架?!?p> 天上的云更加厚重,顯得陽光顏色更深,只能隱隱地照出庭院里大樹的輪廓。
阿雨忽然打了一個冷顫。她仿佛透過黃昏的霞光,看到了千年前的影子,看到巔峰繁榮的俞家操控著各式奇異法寶,坐擁著起鴻溝綿延不絕的靈力,在這里一家獨大。千百來號子弟聲勢強悍,又紛紛外出擴張實力,遍布各地,傲視群雄。
云朵第二次吞上斜下紅日,轉(zhuǎn)瞬間,阿雨又似乎看到了二十幾年前的晚霞。逐漸沒落的俞家,消失匿跡妖氣,靈力不斷消散的起鴻溝。周遭突然起了凡人城鎮(zhèn),綠樹和山溪倏然被鬧市與宅院替代。十幾個大管事卻依舊領(lǐng)著一大幫人馬,在這依然挺立的陳年老宅里忙碌不歇。
“唰……”
云第三次攀上落日,黃昏已經(jīng)到來,天地間一片暗暗。
阿雨怔忡地看著若隱若現(xiàn)的太陽,不知為何心里十分難過。
她的眼睛也因為直視太陽,而流下了一些淚水,突然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匆匆就向前走去。
她只希望小小姐能活著走出今天的黃昏霞光。
…………
小妹呆呆地站立在石碑前,竹林已經(jīng)昏暗陰沉,石碑更是顯得一片黯淡,上面黑紫色的暗紋似乎越來越明顯,幾乎已經(jīng)侵蝕到了碑面中間,幾乎已經(jīng)到和她差不多高了。
“唰……”
有人悄悄走進她的身后,故意踩著腳下的落葉,制作出聲響,她不由覺得胃一陣反酸,轉(zhuǎn)過身尖刻道:“走個路也要弄出這么大動靜,難道你是頭豬,父親母親養(yǎng)你這么久,你還是一點禮儀都不知?”
站在她身后的人卻并不是阿雨,而是阿風(fēng)。
只見阿風(fēng)面無表情地注視她,手上似乎戴著一對手環(huán),并沒有因為她的話語感到一絲尷尬生氣。
小妹不由楞了楞,又轉(zhuǎn)過頭,咕噥道:“原來是你……你又過來做什么?”
阿風(fēng)淡淡地道:“我是來請小姐回屋去的?!?p> 小妹冷笑道:“我每天都會在這里待很久,你難道不知道嗎?你怎么搞得好像現(xiàn)在才開始關(guān)心我一樣,現(xiàn)在才來管我這些?”
阿風(fēng)的表情還是沒有一絲波動,平淡地道:“我當(dāng)然知道。但是小孩子再貪玩,還是需要回家,再調(diào)皮,還是要被長輩教訓(xùn)。小姐玩了這么久,這么多時候,是時侯回屋了。”
小妹咬著嘴唇,警戒地打量著他的臉,尖聲道:“你難道是我的長輩?你也配來管我?”
阿風(fēng)就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道:“我當(dāng)然不是小姐的長輩,我只不過是一個下人,粗略管著府里的事。但是老爺是小姐的父親,他自然可以管教小姐?!?p> 小妹臉色已經(jīng)開始發(fā)白,腳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手輕輕撫上石碑,掙扎著道:“但是爹人呢?我沒看見他過來啊,你在說什么?!?p> 阿風(fēng)雙手忽地向前一遞,整個露出手腕間熠熠發(fā)亮的手環(huán),淡淡道:“你看這是什么?現(xiàn)在起,這里的事情已經(jīng)全部交由我負責(zé),不管是石碑,還是石碑下的東西,小姐已經(jīng)可以全部放手,安心讓我來代辦了。小姐,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你別過來!”
“我的意思是,”阿風(fēng)手環(huán)上的光越來越亮,瑩潤的環(huán)身上似乎雕琢著曲繞的紋路,又似乎有些微的紫黑暗紋混淆在光內(nèi),起起伏伏,“小姐和二少爺三少爺做的事老爺已經(jīng)全部知道,所以老爺安排我過來,給小姐善后?!?p> “小姐每日過來,似乎是覺得在和石碑下的妖獸殘魂說話,每過一次日出,身上都會更通暢一分,好像原先只能通過強灌靈力茍活的身體,已逐漸變得和常人一樣?!?p> “小姐覺得自己兄妹三人,仿佛感動了石碑下鎮(zhèn)壓的妖獸,它們幫助你,理解你,與你們說話,同你們交流,好似師父又好似知己,陪伴著你們。”
“其實上,洛河已經(jīng)開始發(fā)生變化,各種各樣的怪事情越來越多,我聽說眠燭的大妖有了波動,九城的尸體露出表面,玽水快要枯涸,仇邑卻開始泛起了水?!?p> “所以這里的石碑,當(dāng)然不是小姐你們的誠心所喚醒,下面所謂的妖獸,也不是你們想的開山破廟時死去的亡魂。這不過是洛河奇怪的波動也影響到了這里,所帶來的僵尸?!?p> 小妹臉色蒼白地看著阿風(fēng)慢條斯理說的話,一滴冷汗流入了她的嘴角,讓她覺得口內(nèi)發(fā)苦,心跳亂鳴。
“你說的就算是真的,為什么之前不阻止我,現(xiàn)在反而假惺惺地來管?”
阿風(fēng)嘆了聲氣,手環(huán)里的紫氣更加濃郁,與光芒互相攪動,讓他的雙手隱藏在了光霧里:“因為老爺想要靠著這些波動出來的東西,重拾家里的榮光?!?p> “哈哈哈哈!”
小妹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身子都佝僂彎下,發(fā)白的臉頰浮出兩抹酡紅,她收回了之前慌張害怕的表情,帶著絲絲嘲諷瞟著阿風(fēng),吃吃地道:
“爹就想靠這些東西重振旗鼓,帶著我們家里人重新回到巔峰?家里人又是哪些人,是似乎已經(jīng)僵死在閉關(guān)地方的叔叔嬸嬸,還是病秧子二哥三哥,抑或是被害得不能動彈的大哥,還是只有母親才算做他的親人?你又在不在這份親人名單里呢?!?p> 她陰沉地笑了笑,看到阿風(fēng)面無表情的臉,似是覺得有些無趣,又低聲道:“你是算著時間正好,過來的嗎?”
她向阿風(fēng)的手環(huán)努了努嘴,上面紫黑氣愈發(fā)濃郁,幾乎就要蓋過光芒。
阿風(fēng)靜靜道:“是。”
小妹又往后退了一步,整張臉都已貼上冰冷的碑面,紫黑色的碑面上是白如美玉的臉蛋,她甜甜笑了笑,突然又猛地板下臉,尖聲道:“但是你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石碑下的東西不只是我在看著!”
“它們早已出來,已經(jīng)不歸我的控制!你現(xiàn)在去找我的三哥,或許還來得及給爹娘收尸!”
世木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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