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隱匿在云層下,遠處幾只鳥從天邊路過,它們繞過白色似霧般的炊煙,飛過幾棵不高不矮的樹,最后停在了屋檐盡頭,嘰嘰喳喳隨便叫了幾聲,又重新飛起。
已經(jīng)快到了晚飯時間,就算今日發(fā)生了奇異的事情,但是村民們還是生起了柴火,點燃了鍋爐,就算柴火點不著,也還有樹枝,就算樹枝變成了化石骨骼,他們還有
稻草——
藺幽文手里就拿著這些點不著的柴火和化石一般的樹枝,禮貌地沖著邀請她吃飯的村民笑了笑,回到了女孩的家里。
輸不餒仍舊哭哭啼啼地坐在女孩家的院子角落,她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但是淚水似乎就是沒能從她的眼中離開,她不停地哭著,正吃著一碗面。
女孩一家今夜準備住到村長家中,他們已經(jīng)將床單枕頭搬了過去,女孩父親又提了兩只雞,母親則拿著一些新鮮難見的蔬菜,這些是感謝村長家給的禮物。
尸體還在屋內(nèi)床上,司空臨搬了把凳子坐在一旁,半百聊賴地看著李金丹坐在他身邊打坐,他打了一個哈欠,笑了笑道:“李道友,你需不需要吃些什么?”
李金丹嘴唇干裂,艱難地睜開眼睛看了司空臨一眼,聲音沙啞道:“不用?!?p> 司空臨燦爛一笑,又伸了個懶腰,道:“你干坐著不難受嗎?”
李金丹冷冷道:“這是我一天的日課。今天一早起來就被那個姓沈的給打攪了,現(xiàn)在才補上。”儲物袋的事顯然讓他的脾氣變得更差了些。
司空臨點點頭道:“那我不打擾你啦?!?p> 他又微笑了一下,轉(zhuǎn)身出了門,與處理事情剛回來的藺幽文一起商量起了事。
夜風(fēng)只傳來偶而兩聲狗叫,天上飄動的云翳遮住了半數(shù)星光,寂靜的小鎮(zhèn)里,有影子在潛伏最深處,伺機而動。
樹影橫亂間,他在說話:“……弟,今天只怕不行吧,我們在這里這么許久了,曲姊應(yīng)該生氣了。”
另一個人回答道:“也是,今天搞定了村里這個散修,咱們就回去吧?!?p> 第一個人道:“今天不行,今天已經(jīng)太晚了,明天早上吧?!?p> 他的同伴想了想,道:“那行吧。對了五哥,你準備拿什么去應(yīng)付這個村子那散修老頭啊,家里準備的太好了,我想我們自己……”
他笑著道:“當(dāng)然,我懂你的意思,那些息石路上已經(jīng)不見了,嗯,不過我身上還剩下兩塊品質(zhì)一般的,就拿這些敷衍一下他吧。”
水流聲淙淙向前,引領(lǐng)著他們兩個慢步前行,黑色的葉影伴隨其身,稀碎的院墻影子鋪滿了前方的路。
“他在里面?”
“是的。”
“誰來和他說?”
“咚咚”
有人敲了敲門。
門已自己打開。
說話聲還在繼續(xù)。
“你好,請問李道友在這里嗎?”
“我們是路過的齊汴沈家修士,找李道友有事?!?p> “有人在家嗎?”
一個人靜靜坐在角落里,身上仿佛冒著白光,他們兩個瞧不清楚坐著的人樣貌,只能猜側(cè)著他就是秋花村的那個散修。
五哥頗有禮貌地笑了笑,作了一揖,道:“晚輩有禮了?!?p> 坐著的人也笑了一聲,道:“道友認錯人啦。我不是這個村里的人,也是路過來此歇一歇的?!?p> 這人身上的白光越來越亮,五哥和弟弟心里更加困惑起來,他們警戒地繃緊肌肉,臉上笑意卻不減,道:“那就抱歉了,道友知道這里的李道友在哪里嗎?”
五哥的影子和弟弟的影子在地上交錯了一下,水流的聲音更加響亮了。
坐著的人道:“他好像在打坐?!?p> 五哥笑道:“啊,那好,應(yīng)該不是閉關(guān)吧?那我就在這里等他一會好了?!?p> 弟弟機靈地道:“這位道友你也在打坐練功嗎,是從哪里過來的???”
坐著的人道:“我是從水茂叢過來的,那里的老板被殺了,所以我嚇得到村子里找人過去解決?!?p> 五哥暗自冷笑了一聲,影子突然漲開,他似乎站直了身體,道:“這……水茂叢老板出事了嗎?哎呀,不會是,七弟,不會是我們弄出來的?”
七弟配合著顫抖聲音道:“不知道啊,感覺像是歌姊做出來的事!”
五哥咬著牙道:“我就知道她狠辣毒心!一定是看不慣曲姊救了人,等我們走后,又悄悄潛了回去!”
坐著的人忽然道:“你們在說什么呀?我怎么聽不懂?”
五哥嘆著氣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水茂叢老板是怎么死的,你能和我們說說嗎?”
“唰啦啦……”
水還在流,在哪里流?
坐著的人猶豫著道:“這,我也只是看了一眼,好像是肚子被剖開了,我也不敢多看嘛……”
七弟仿佛吃了一驚,壓著嗓子道:“五哥,不對啊,這怎可能。”
五哥冷哼一聲,警告了七弟一下,又清了清嗓子,道:“這似乎不太對,道友你——”
“唰啦啦——咣?!?p> 水聲戛然而止,星空重現(xiàn)于上,云翳已被夜風(fēng)吹散,大大的圓月被群星拱在正中,直接照射下空無一人的院門口!
那里真的一個人也沒有。
司空臨猛地從椅子上站起,放出神識探在外面,方圓幾里內(nèi),卻一個多出來的修士氣息也沒感覺到,剛才出來的兩個人仿佛真的就是影子,隨著光照移動而消失不見。
“嘩啦啦”
水聲忽然重新出現(xiàn)。
月光正下,淡淡的光線清晰地映照出空氣中的浮塵,浮塵的顏色卻越變越深,逐漸勾勒出線條,填上了彩色的形狀,飄飄晃晃間,已經(jīng)倏然變成兩個人!
五哥和七弟重新站在院門旁,滿眼迷茫地看著司空臨。
他們異口同聲地質(zhì)問道:“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沒做?!?p> “那為什么會這樣?”
“我怎么知道呢?!?p> “唰!”
但聽水聲細長綿延向前,五哥七弟已然飛身掠出,白色的長袖好似大鳥翅膀,在月光下隱隱泛著水一樣的波紋,眨眼間便已經(jīng)劃動到了司空臨跟前!
司空臨微微一笑,手握住椅背,腰身向后一轉(zhuǎn),輕巧繞到椅子后面,手腕翻轉(zhuǎn)間就將椅子提起砸向五哥。
“咚!”
只見椅子落在地上散架,椅腿忽地彈向了四方,五哥袖子一擺,轉(zhuǎn)身回到原來的路徑上,兩只眼睛只是死死地盯著司空臨瞧。
司空臨卻還是在笑,趁著椅子小小阻攔的時間,人已經(jīng)往屋子門口跳去:“李道友,輸?shù)烙眩藖砹?,幫幫忙?!?p> 輸不餒聽到動靜已經(jīng)趕了出來,大聲道:“我來了!”
七弟神識放出,惡狠狠地道:“這里一共就三個人,看起來村里的修士應(yīng)該都集結(jié)在這里了。五哥,我們要把他們?nèi)傻魡???p> 五哥平靜地道:“只怕不行,動靜太大,把那個搞事的抓柱,其余的若是好說話的,那就放任過去;若是執(zhí)意要當(dāng)那個搞事的同伴,那再一起抓起來?!?p> 他們兩個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司空臨嘆著氣,反手拿出弓,虛虛閉著一只眼睛,往地上胡亂瞄準過去:“輸?shù)烙旬?dāng)心,我要放箭啦。”
“轟!”
地上忽然飄出一朵白色的霧花,綿密霧氣卻轉(zhuǎn)瞬變濃,發(fā)出“嘶嘶”的尖嘯,猛地迸出熱流,灼燒滾過輸不餒面前!
她嚇得緊急停住腳步,剛想轉(zhuǎn)身回頭,耳邊卻又刮來一道強風(fēng),“嗖”一聲,一支銀箭忽地穿過夜空,被濕漉漉的水珠附上份量,垂直落到了她的腳邊!
“司空道友,你這些箭就先別射了!”輸不餒哭喊著道。
七弟手上也仿佛冒著白色的霧,他渾身冒汗,看到輸不餒痛苦的表情,卻不由笑了出來。他呼出一口氣,再次集中精神,煙霧又淡淡繞在了一起,慢慢凝結(jié)成了一朵只有一層花瓣的花。
另一邊。
五哥已撩起簾子,往屋里走去。他一邊掛著親切的笑容,攥緊拳頭里的手指卻隱隱泛著白光。
“李道友,你是不是在里面?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李金丹的聲音從里屋傳來:“你是誰?誰叫你進來的?”
五哥故作驚恐道:“我是外面來的修士,路過貴村想要找您有事相告,沒想到外面碰到一位道友,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始攻擊我,請您幫幫我!”
李金丹冷淡地道:“那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p> 拳頭里的光逐漸強烈,似水一般平鋪在半空。五哥的聲音仿佛在顫抖,祈求道:“我是齊汴沈家人,若是您幫我,自然有數(shù)不清的好處!”
李金丹啞聲笑了笑,道:“那我拿你的頭去你們仇家那里,是不是能拿到更多的獎賞?”
五哥搖頭道:“不會的?!?p> “嘶嘶嘶!”
忽然間,空中的白霧倏然收縮成一條繩子,不斷晃動的霧氣遠遠看去卻好似一團白棉,五哥隨手一揮,白霧長繩便蜿蜒朝前,似大蛇一般閃電繞向屋內(nèi)的李金丹脖子!
“別以為我沒發(fā)現(xiàn)你在使怪招!”
李金丹咬牙切齒,“繩子”尖端好似已經(jīng)快要碰到他脖子上干癟的皮,小腹卻正在此是忽地向內(nèi)一縮,整個人借著力向后退了一下,兩手正正好好抽出小刀,左右交錯向白霧繩子斬去!
“唰”
深黑刀身并沒有附上術(shù)法,斜上切過霧繩,白色似棉的團絮中立時出現(xiàn)一道黑色裂痕,卻又轉(zhuǎn)瞬被后來跟上的霧氣給填補上,變回原來的樣子。
李金丹卻已趁著這點點時間,拼了老命帶動身上肌肉,腳腕一擰向后大退一步。他緊緊握著藺幽文和司空臨給的息石匕首,臉上不住冒著冷汗。
五哥的聲音已經(jīng)響在了房間門口,霧聲似乎也被鼓舞起來,在空中優(yōu)雅地轉(zhuǎn)了半個圈,延后的霧氣仿佛長長的尾巴,看起來迷幻又飄逸:“李道友,你必須幫我的忙。”
李金丹盡量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冷淡:“你們大家族就是這樣的嗎?今天早上那個叫沈珉的也是這樣,沒有一個要臉的啊。”
五哥仿佛因為他的話語楞了楞,霧繩卻仍舊在李金丹的面前左右橫跳,似乎十分雀躍。只聽他道:“沈珉?你是說珉堂弟?他怎么在這里……”
李金丹板著臉,嘴里快速輕聲念過一串功法口訣,呼出一口氣道:“那你去問他,他就關(guān)在我的院子里。我可以——”
“不必多言。”
“轟?。?!”
強烈的熱氣從霧繩各處水珠上激射而出,雪白的繩索倏然間變得一片模糊,滾滾熱浪從里面翻滾冒了出來,瞬間掀翻了周邊家具磚瓦,穿鑿了房梁屋頂,打破了四壁窗戶,切斷了李金丹醞釀已久的術(shù)法!
霧繩在說話之間兀然綻放出濃濃熱浪,蒸騰起自身,將整座屋子徹底碾壓在灼人的嚴苦熱流之下!
“嘶啦,唰啦啦,嘶,嘶嘶嘶嘶嘶!??!”
李金丹只感覺熱浪撲面拍在他的耳朵之上,熱流的尖嘯與尖笑無異,混著水汽蒸發(fā)的聲音,與底下涓涓細流的水聲交織不停,來回敲打著他的腦袋。他的嘴唇干裂,渾暗的眼睛無力地睜大,熱氣已經(jīng)沖進了眼珠前面,他只覺眼前似乎已經(jīng)黑了下來——
“茲啦…茲啦…噼哩啪啦!”
一串雷光急然從地上冒出,仿佛一條噴著霹靂的游龍,猛地擦過他的腳邊,倏然游過他的跟前,突然之間炸開了他黑暗的眼前,還來不及反應(yīng)過來,便已疾竄到了五哥剛剛踏下的鞋尖之前!
李金丹徒撈地看著雷光仿若一把刀子,刺眼的尖端就要扎進五哥的腳中,雷光卻又急速一轉(zhuǎn),仿佛無事人一般,輕巧地調(diào)頭而去,透過房屋廢墟,向遠處院中而行!
“轟!”
他機械地轉(zhuǎn)過頭去,只見院中似乎灑滿了星光,那是無數(shù)箭支插在地上,綻發(fā)出流彩光亮,雷光卻陡然讓這些銀光暗淡無色,直直沖向院子中間,在倒在地上滿臉驚恐的輸不餒面前炸起撩起一長串閃電,仿佛從地面的星空向上落下雷電!
“滴……答”
最后一滴水從地面里蒸發(fā)干凈,雷電倏然收起,滿院子里只有箭還在散發(fā)著隱隱約約的銀光。
除了他們?nèi)齻€,好像誰都不在這里了。白霧的花已經(jīng)消散,五哥和七弟呢?
司空臨反手收回弓,稀奇地看了一眼輸不餒,對著空氣道:“師姐,我們想的應(yīng)該是對的,地底下的水沒了,上面的人也就沒了?!?p> 他嘆了一聲氣,道:“那兩個人,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藺幽文從院子的墻上跳下,月光好心地避開了她,她穿著一身黑衣,似乎誰都發(fā)現(xiàn)不了她。她吃了謝棲露做的隱身蟲子丹藥!
她瞇了瞇眼睛,道:“這兩個人,只能是鬼了?!?p> 這樣的夜里,還有多少人隱藏在黑暗下?
世木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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