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自家這些個要緊的親戚,林黛玉還是曾經(jīng)聽母親專門說起過的。
這王家與賈家一同發(fā)跡于太爺一代,只不過賈家初代寧榮二公是開國武勛。
是尸山血海里摔打出來的,有定鼎江山的不世豐功,始一發(fā)跡便爵至國公。
而王家雖也是武勛出身,但只是后來提拔上去的,而且還是仰仗賈家的勢力,最高也不過伯爵而已,與賈家不可同日而語。
但王家歷代子弟大都十分上進,這點卻是賈家比不得的。
初代王公爵封縣伯,官至都太尉統(tǒng)制。若擱當今現(xiàn)世自然是了不得的武官,但放在國朝初立猛將如云的時代,當年的初代四王八公任意一個都能穩(wěn)穩(wěn)壓制,更別說還有一桿子侯爵論功還排在前面。
而且都太尉統(tǒng)制這個官職還不是常設武官官職,而是在戰(zhàn)時才會啟用,系臨時派遣,罷兵即省。
是以當年國朝定鼎之后,初代王公便已經(jīng)沒有了兵權。
不過,當年先皇念他忠勇體國有功,終王公后半生一直掛著這個名頭罷了。后世之人談論王家,也俱言都太尉統(tǒng)制縣伯王公之后。
因而到了王家第二代,也就是如今姨父王子騰的父輩一代,王家家主便只襲了個子爵,都太尉統(tǒng)制一職則被核銷。
但皇帝另派了件差事給王家,掛了禮部的肥缺,專司接待外國朝貢諸事。
彼時國朝初立不久,四海升平,河清海晏,萬國來朝,氣象非凡。
凡有外國朝貢商貿(mào)往來,涉及外事的貢貿(mào)之物和公使商旅皆是王家替朝廷迎來送往。
雖說大多只是過手的錢財,但是架不住王家二代人物幾十年把持此職位,一旦活絡起來,期間暗中留下的東西也是個了不得的數(shù)字。
因而自王家第二代起,借著這個禮部的肥缺,王家財力雄壯已極,且還接過皇駕,不可謂不隆盛。
于是王家二代不僅沒有顯出逐代遞減下世的光景,反倒愈發(fā)鼎盛起來。
到了王家第三代,更是了不得。
王家三代長房嫡長子王子服雖然亡故的早,但次子王子騰卻走了祖輩武人的路子,在軍中摸爬滾打了好些年。
于十八年前接過賈家二代寧國公賈代化把持了幾十年的京營節(jié)度使一職,可謂重拾了祖輩榮光。
這還不算,王子騰自己以及幾個胞弟胞妹更是分別和幾個勛貴世家聯(lián)姻。
比如王子騰自己娶了賈家榮國府當家人賈政的妹妹賈致,賈政也娶了王子騰的妹妹王夫人。
兩個家族當家人是個換親聯(lián)姻的關系。
王子騰的另一個妹妹薛姨媽嫁給了紫薇舍人薛公之后,那薛家初為天子近臣,后為皇商,也是一等一的世家門閥。
王子騰的弟弟王子勝,更是娶了賈家寧國府長房長子賈敬的妹妹,也就是二代寧國公賈代化的小女兒。
如今的王家要錢有錢,要兵有兵,要官有官,可謂是飛騰之勢不頹。
反觀四大家族之首的賈家,靠著祖輩余蔭,一代不似一代。
如今三四五代竟全被王子騰一人壓下,是以王家隱隱有取賈家而代之的勢頭。
※※※
林黛玉曾聽母親和父親零零碎碎的說起過這些事,是以心中對王家也有大致的認知。
如今這三姨媽賈致和自己母親賈敏一母同胞俱是榮國府的嫡女,林黛玉心中多少生出親近之感。
任憑被三姨媽親切的拉著手牽進了府院之中。
只見入門便是一個天井,四下皆是屋舍,看起來都是門房和下人宿值之所。
天井前豎著一面碩大的石屏風,上書一個大大的“王”字。
林黛玉隨著三姨媽繞過石屏風,前庭中間便放著一個半人高的雕花大石缸,石缸中滿滿一缸的清水睡蓮,并有數(shù)條花鯉游弋。
穿過前庭便又是一道門樓,顯然是二進的院子。
門樓前侍立著兩個形容俏麗的丫鬟,見著賈致齊齊行禮。
賈致拉著林黛玉站定,笑道:“今兒個府中來了貴客,我要大擺筵席,為我親外甥女兒接風洗塵。秀琴去明月軒把那兒的掌勺周師傅給我請到府里來,銀錢不是問題,他要多少給多少。掌柜的若是不允,就說我說的,今兒個不給我這個面子,明兒就讓倫兒帶人去砸了他的鋪子。對了,順帶帶兩個小廝一道去,問明了掌勺師傅需要的材料,一并給我買了回來?!?p> 那叫秀琴的丫鬟聞言笑著的應了一聲。
林黛玉聽到姨媽如此吩咐,不由得心中泛起一股好笑,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絲弧度,轉瞬便溢滿了面頰,露出兩個極好看的梨渦,她美眸流轉斜了一眼旁邊抱著妹妹的王倫。
王倫也聽得啞然失笑,道:“天底下哪有當娘的這么坑親兒子的,好端端的砸了人家鋪子,回頭我爹知道了,又是把我一頓好打。”
賈致笑道:“只許你這東西見天的闖禍坑你老子娘,就不許為娘的坑坑你?再說了,明月軒你又不是沒有砸過,不抬出你王家二少闖禍王的名頭,憑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何能挾制住京都第一酒樓的掌柜?”
王倫笑著將妹妹王熙鸞放下,道:“林妹妹你聽聽,你這姨媽平日里便是這么教導我的,以后你要聽著別人說我的不是,這大半的責任都在你這親姨媽身上?!?p> 林黛玉還是第一次見母子之間能這般輕松打趣的,又聽他娘母說得有趣,忍不住莞爾一笑,道:“姨媽自是不會錯的,要有人說你的不是,那也是你做得不對,跟姨媽可沒有關系?!?p> 她聲音嬌嬌糯糯,極是動聽,說的話又是妙趣橫生,只把賈致笑的花枝亂顫,連連拍手:“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這丫頭倒不像是外甥女兒,活生生是我的嫡親的女兒一樣,合著鸞兒這丫頭一天天被倫兒都收買了,兄妹倆一天竟氣我,還不如我甥女兒體貼?!?p> 王倫笑看著林黛玉,佯裝吃味兒道:“那是,林妹妹一來,你們甥姨是連著骨血的親人,我和鸞兒就是路邊撿來的外人。得,我這個外人就先走了,你們慢慢聊吧?!?p> “唔,只有哥你是撿來的,我才不是呢。我和林姐姐是親人?!?p> 小熙鸞推開王倫,一頭扎進了母親的懷里,林黛玉卻是輕輕抽離了賈致的手心,笑嘻嘻的蹲下身子,伸出手道:“來,讓林姐姐抱抱?!?p> 小熙鸞抬頭看了一眼母親賈致,賈致鼓勵的摸了摸她的頭,道:“去你林姐姐抱?!?p> 小熙鸞這才笑著張開手脆生生的道:“林姐姐抱?!?p> 林黛玉暗暗鼓了勁,一把將八九歲的小熙鸞被抱了起來。
賈致卻是問王倫道:“你林妹妹是你接來的,這人還沒進門,你倒先走了?”
王倫笑道:“我今兒個欠了東城守將鄭通的人情,又讓休沐的陳校尉帶人給我抬了轎子,這會兒老陳還在外面,我得賞些銀錢再請他們喝一頓去,順帶去找鄭通坐坐。”
賈致眉頭皺了起來道:“改明兒再去不行嗎?非得是今日?估摸著一會兒你老子也回來了,為著你晌午那樁子嚇死人的混賬事兒來的,要是見不著你,定然饒不過你,仔細又是一頓鞭子。”
王倫笑道:“我不耽擱,去去就來,左右先去明月軒給老陳他們定兩桌子酒席,順帶先替你威脅威脅那掌柜的,待會兒秀琴去只請現(xiàn)成人就行?!?p> 說著話,他看了一眼林黛玉,便轉身走開了。
“早去早回,家里等你開飯呢,別在外面灌了再回來。”
“哎,知道了、”
賈致和林黛玉目送王倫離去,賈致?lián)u頭嘆道:“向來就是個犟驢子,憑誰勸都沒用,只按自己想的去做。你今兒來,原該就是他這當表兄的陪客的,這當又顛顛的跑了,你說氣人不氣人?!?p> 林黛玉道:“姨媽說哪里話,表兄看起來是個注重承諾心眼兒實誠的人,依著他的身份,只說面子上的過場,一分錢不帶花的,那些人也要巴結他的,可他能踐行自己所喏,和士卒打成一片,足見他的可貴之處?!?p> 賈致詫異的望著林黛玉,道:“我的兒,這話你只能和我說,讓他聽了去,指不定尾巴翹上天了呢。”
林黛玉莞爾一笑,不覺手臂發(fā)酸,笑道:“林姐姐抱不動你了呢,咱們下來走好不好?”
王熙鸞乖巧的點頭,這當林黛玉放下王熙鸞,轉而牽過王熙鸞的小手。
賈致忽的想起什么,旋即轉頭吩咐邊上的另一個丫鬟道。
“清棋,你去賬房先支領二百兩銀票,不,五百兩,一并帶了去,順帶給我置辦一套全新的被褥,床單,枕衿,帷幔,還有妝奩鏡袱。如今臨近寒露,夜里濕冷。被褥都要大朵鵝絨填塞的,枕頭也是,最起碼褥子不得薄于一寸,鋪蓋不得少于三斤。尺寸就照我房里的來。還有床單,枕衿要帶絨子的。另外帷幔配套的支桿和鉤鏈都要給我挑通直好看的,至于妝奩鏡袱也都挑最好的。上面說的這些我最遲天黑未正時刻就要,讓他們務必給我趕出來?!?p> 那個叫清棋的丫鬟應了一聲,當下和先前的秀琴一道離去了。
“姨媽如此太過破費了,讓甥女情何以堪?”
林黛玉聽著姨媽一次性按三五百兩銀子的花銷使用,不覺又驚又震。
這一兩銀子足夠一個四口之家一兩月的花銷,五百兩銀子是個什么概念?
縱然是自家從不缺少銀子使,也算殷富之家??山哟约阂幌戮鸵ǖ粢粋€普通家庭幾十年的開銷,想想也覺得震驚。
賈致卻是搖頭道:“我的兒,這點錢算什么,姨媽只恨你娘嫁到了南方,隔著千里萬里。想來我們女兒家都是迫不得已的艱難,出了嫁近些還好,一旦遠了,真的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了。縱是富貴之家,也逃脫不了。想當年我和你娘指甲縫一樣的相好,各自甫一出嫁,嫡親的姐妹竟是十幾年不曾來往走動,如今天人永隔,我這心里針扎刀絞一樣啊、、、、”
賈致說得凄哀,頓時惹得林黛玉也是鼻子一酸,大滴的淚珠兒就掉了下來。
賈致也是頻頻拭淚。
“娘,林姐姐,你們怎么哭了?”
小熙鸞怯怯的說道。
賈致忙擦了淚珠兒,擠出笑容道:“罷了,還說這些做什么?快快隨我進去吧?!?p> 當下用帕子揩了黛玉眼底的淚珠兒,再度拉起了林黛玉往門樓進去。
穿過門樓便又是一間大些的庭院,比之前面的前庭足足大了兩三倍不止,也是三面環(huán)廊,左右?guī)俊?p> 正面便是大堂,上書“余慶堂”三字。
左右各有一副對聯(lián),左書:積善之家。右書:存良闔室。
賈致自引了黛玉進入余慶堂中,分賓主落座。
自有另外一個丫鬟奉了香茗,另一個丫鬟拿來軟墊。
黛玉便起身正式跪拜賈致,只剛磕了一個頭,便被賈致扶了起來。
賈致又讓熙鸞給黛玉作了一揖,黛玉也一并扶著抱起小熙鸞坐在了椅子上。
二人這才聊了起來,主要是賈致當姨母的再問,無非是她父親的身體,她母親的病癥,吃藥,等等一應事宜。
黛玉俱都一一回了。
不知不覺便過去了一個時辰,王倫適時帶著秀琴清棋并著兩個小廝和幾個師傅一道回來了。
“可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我都要打發(fā)人去催了?!?p> 賈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