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一聲鶯啼劃破了寂靜。
鸞鳳會正式開幕,三人一早就隨著人群涌入廣場,遠遠傳來鑼鼓絲竹之聲,以及觀眾的一片叫好。
原來這鸞鳳會不但有舞藝展示,還有各路雜耍藝人趁機來此賣藝,為生計奔波。三人一路走下來看了許多光怪陸離的雜技曲藝,更有一些絕活是洛青雪聞所未聞的。
華天澤在一旁嘰里呱啦地解說,顏昊則有一句沒一句附和著,洛青雪只隨便聽聽偶爾回應一句,一心想著黑衣人今晚的約戰(zhàn)。
不遠處忽有一陣騷動,人群中有人喊了句:“若梅來了!若梅來了!”
三人循聲望去,見前方有個巨大的環(huán)形舞臺,是這幾天剛搭起來的,四周裝飾著奇花異草和紅綠彩綢。
只見一位黑衣舞伶正從圓環(huán)中心緩緩升起,直到與地面齊平才停住。
宮若梅修長的身材在一襲舞衣中若隱若現(xiàn),發(fā)絲隨風舞動,手握一把紅色綢扇。
樂聲漸起,他回首轉身,將手中紅扇舉過頭頂,輕盈旋轉身體。
他緩緩張開雙臂,輕點右腳尖,像一只小鹿,從舞臺這一端跳到另一端。
剛輕盈落下,又一躍而起,再于空中旋轉著飄回來,最后像一片羽毛般落地。
衣袂飄飄,青絲如綢,紅扇在周身舞動開合,宮若梅就像萬里瓊花中的一株墨色寒梅,綻放著紅色花蕊。
琴聲漸息,他挺直了脊背,側立于舞臺中央,偏著頭望向遠方。
他抬起右臂,將手中的紅扇豎起,半遮面容,衣衫隨風而動,宛如掉落人間的一片烏云。
任憑世人如何夸贊,他也不見一絲笑容,仿佛只沉溺在舞樂中,不羨世間,不惹凡塵。
洛青雪望著眼前這片烏云,早已不自覺走到最前面。
現(xiàn)在,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樣子:長長的雙眉彎向耳邊,漆黑的眼眸來回掃視眾人,暗紅色的薄唇微張,像是要喊出聲來,卻又靜默如夜。
而他俊俏的下巴和暗紅色的嘴唇竟像極了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尤其是他那雙暗含秋水的桃花眼,除了宮辰,她再沒見過比這更美麗的眼睛。
隨著與他的距離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
這怎么可能?是你嗎……真的是你?
她杏眼圓睜,柔唇微張,一臉的驚訝和懷疑。
當宮若梅的目光掃過她時,眼神卻冷如冰霜,就和掃過其他人一樣。
不……辰兒的心是溫暖的,絕不會這樣寒冷,他對每個人都像陽光一樣。
就算他當時看不見,現(xiàn)在認不出我,也不該有這樣的眼神,那不是他!
想到他翹起的嘴角,再對比眼前之人的冷漠,失落感如海嘯一般,徹底沖滅了她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
或許她本就不該有所期待,這樣就不會在失望之后還期待下一次。
然而,孤獨的靈魂之間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們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地方隨意相見,卻是一眼萬年,永生銘記。
宮若梅高舉紅扇,嫵媚轉身,翻手將紅扇落于胸前輕輕搖動,冰冷的目光驟然撞上她的凝眸。
在一群激動呼喊的人群之中,靜靜站立著的洛青雪格外顯眼。
她眉心聚起,嘴角略微下沉,望著他的杏眼里充滿留戀和遺憾,透著一點失望。
然而她清楚看到了他唇邊一閃而過的微翹!
他這是……對我笑了一下?
正疑惑不解,就見舞臺兩側上來兩個丫鬟,其中一個丫鬟對眾人行了萬福禮,眉開眼笑道:“多謝各位厚愛,明日若梅還有一場獻藝,各位請明日再來吧!”
不等眾人回應,兩人便匆匆扶住宮若梅,幾乎是架著他的胳膊走下舞臺。
這動作隱藏在華麗紛飛的衣飾中,若不是洛青雪一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也是極難發(fā)現(xiàn)的。
喧鬧繁華之下,他的背影竟是如此平靜,仿佛一具沒有了心的空殼。
洛青雪忽然想起昨夜客棧廂房里,女人的叫罵聲。
“再來一個!”“若梅!若梅別走?。 敝車娜巳函偪窠泻?,追逐著宮若梅而去。
洛青雪看著他們的浮躁瘋狂,更覺心中煩悶。
她轉身向顏昊道:“你們先回去,我跟上去看看?!痹捯粑绰湟淹鶎m若梅的方向追去。
“呦!我們冷艷的洛師姐這么快就被他勾住魂兒了?”華天澤調侃著,語氣里帶著勝利者的口吻。
顏昊面色凝重道:“瞎說什么,說不定洛姑娘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我們趕緊跟上去看看?!?p> 調侃歸調侃,兩個大男人定不能讓一個女子只身陷入未知之境,于是兩人毫不猶豫跟了上去。
洛青雪隱蔽氣息,悄悄跟著宮若梅的馬車來到他下榻的客棧。她趴在客棧墻頭往院子里看了好一會兒,眼見他被眾人簇擁著進入廂房。
院中再沒有任何動靜,微風拂面,一切如常。
白天不能做的事情,晚上一定可以。
洛青雪決定夜里再來一探,正要離去,忽聽屋內傳來昨晚那婦人的聲音。
“我昨天怎么和你說的?你這狐媚子今天又在勾搭誰?”接著傳來兩下抽打皮鞭的聲音。
“我真的沒有……”一個男人哀泣著,聲音凄厲,讓人心疼。
洛青雪當即轉身跳進院子,輕手輕腳來到窗外,將窗戶右下角捅出一個小洞,透過小洞向里張望。
卻見宮若梅蜷縮在墻角哭泣,四五個打手圍著他,面前還站著一個黑瘦的婦人,正面目猙獰地高舉皮鞭,眼看就要抽打下去。
這一幕如此眼熟,讓洛青雪立刻想起了當初辰兒被人欺負的畫面。
于是她想也沒想,一腳踹開門,闖入屋內!
“住手!”洛青雪大喝一聲。
眾人聞聲回首。
那婦人本就怒氣沖天,看有人突然闖了進來,吃了一驚。
再一看不過是個年輕姑娘,瞬間猙獰著一張大黃臉,大聲吼道:“哪兒來的野丫頭敢上這兒來撒野?”
洛青雪冷眼道:“他不過是個柔弱的舞伶,你們?yōu)楹稳绱藢Υ俊?p> 黑瘦婦人雙手叉腰,張口瞪眼地大聲喊著:“他是我的人,我想打就打!你個野丫頭管得著嗎!”說著揚起皮鞭欲再次抽打宮若梅。
宮若梅嚇得趕緊雙手捂頭,一聲不敢出。
洛青雪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擋在他面前,左手瞬間抓住皮鞭,那皮鞭繞了幾個彎兒,一圈圈纏住她的左手腕。
她手臂發(fā)力,猛地往回一拉,那婦人身體乖乖往前一倒,哇哇亂叫著,臉朝地面摔在了地上,疼得齜牙咧嘴起不來。
婦人見這野丫頭居然還能反抗,周圍的打手又全都愣在原地,氣的瘋狂大喊:“你們這些吃閑飯的!還不快上!給我弄死她!”
安安靜靜的宮若梅忽然緩緩開了口:“姑娘,你快走吧!你救不了我的。”
他聲音柔和,還帶著些許無奈。
洛青雪回首,見他暗紅的嘴唇微張,望著她的一雙桃花眼里滿是暗沉。
就是這雙眼睛!幾乎和十年前,在火光里見到的一樣!
洛青雪的心跳突然加快,微微張了張嘴,幾乎就要將“辰兒”兩個字喊出來了!
可她難以置信眼前的一切,辰兒不是應該在憫天谷嗎?他怎么可能在這里?難道當年出了什么事情?
正想著,就聽那毒婦罵道:“宮若梅!你趕緊給我滾過來!”
這句話讓洛青雪驟然想起她來此的目的,是要找出奪命血梅,而眼前之人又那么神秘,還有昨夜那黑衣人,這一切太巧合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心道,畢竟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十年都等了,萬不能急在這一時,還是先弄清楚再說。
又見他領口外露的前胸處,鞭痕隱約可見,手腕處更有多條血紅的傷痕。
沒想到人前如此驚艷于世的舞伶,私下里竟受的是這種罪!即使當年在嘯云宗,李兆思也從未對她在暗地里用過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洛青雪顧不得別的,當即轉身對那婦人罵道:“你這毒婦!連嘯云狗也不如!”
聽聞此言,宮若梅的眼睛竟忽然亮了一下,轉眼就見幾個打手一起舉著砍刀沖了上來!
他正要提醒洛青雪,就見她一轉身,冷笑道:“就憑你們也想殺我?本姑娘可是好久都沒活動筋骨了!今日剛好用你們開葷!”
話音未落,雪葉劍“嗆”的一聲破鞘而出!劍身漆黑,深紫色的劍氣沖著對方疾馳而去!
沒想到劍氣竟打在一道突然出現(xiàn)的白光上,劍氣受阻,只得鋒芒偏走,刺入旁邊柱子里。
洛青雪站定一看,發(fā)現(xiàn)竟是顏昊正手持玉笛對著她!
“顏昊?你這是什么意思?”洛青雪低聲質問。
說話間,華天澤也趕了過來,見到此等狀況一臉懵逼地問:“什么情況?你們倆怎么打起來了?”
“一點小誤會?!鳖侁徽J真道。
接著又看看那幾個人,收了玉笛在腰間,對洛青雪拱手道:“洛姑娘,他們不過是普通百姓,何必下此狠手?”
“這些普通百姓剛剛要殺我的時候你怎么不問他們?”洛青雪冷眼問。
顏昊怔了片刻,又道:“他們不過是不自量力,妄送性命。洛姑娘修為頗深,何必與幾個凡夫俗子計較?”
洛青雪眼中的殺意絲毫未減,只是這個顏昊剛剛竟能擋住自己的雪葉劍氣,修為應與自己不相上下。
況且此時若與他動了手,將來見了懸濟真人怕是更難問出辰兒的下落,今日且不與這愚人爭論。
想到此處,她收劍入鞘,對那婦人喝道:“既然憫天谷的大弟子都開口了,本姑娘就留你一條狗命。”
接著轉向宮若梅問:“你可愿意跟我走?”
宮若梅驚訝地看著這一切,見她一身紫灰色衣裳,烏發(fā)如瀑,明亮的杏眼正滿懷期待地望向自己。
他又歡喜又懷疑,許久,才輕揚嘴角,頷首低聲道了句:“愿意。”
洛青雪登時嘴角上翹,轉身向那婦人喝道:“這個人,我今天必須帶走,否則你們誰都別想活著出去?!?p> 婦人原本以為來人只是個愛管閑事的臭丫頭,沒想到竟是宗門修士,早已嚇破了膽,哆哆嗦嗦躲在角落里不敢出聲。
現(xiàn)在一聽她這樣說,又頓時來了精神。
她轉了轉發(fā)黃的眼珠,一咕嚕爬起來,跪地磕頭求饒,口中不住哀求道:“哎呦!女俠!您饒過我吧!”
“女俠?”洛青雪冷笑著哼道,“這兩個字,我可擔不起!”
宮若梅的雙眼驟然微睜,深深望著她紫灰色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婦人聽了趕忙滿臉堆笑,伸著臉,輕輕拍了自己兩巴掌,改口道:“姑娘……”
“他可是我們的第一舞伶,姑娘要是把他帶走了,我可怎么交代?而且明天還有一場出演,一時也找不到別人代替……”說著又將五官擠在一起,看著很是為難。
“有屁快放!”洛青雪喝道。
那婦人當即舉起粗笨油膩的右手,五指分開擺出一個“五”字,露出一口七扭八歪的黃牙,一臉諂媚道:“要不就……五百兩?”
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張皺巴巴的泛黃紙張,“這是他的賣身契,我怕弄丟了,可一直隨身帶著呢!”
洛青雪看著她諂媚的嘴臉,差點沒吐出來,轉過臉不耐煩道:“三百兩!否則拿命換!”
婦人哭喪著臉道:“哎呦!姑娘你可饒了我這條賤命吧!您說了算!”
洛青雪拿出自己的荷包扔到婦人面前,從她手中“嗖”地抽走賣身契,見紙上墨跡清晰,確實是宮若梅的賣身契。
她將賣身契收好,拉起宮若梅的袖口就往門外走。
可宮若梅卻停在原地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