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雪，雖是初冬的夜晚，卻已經(jīng)開始讓人覺得冰涼徹骨。
宮辰望著她，自責和懊悔時刻如鞭子一樣抽打他的心。
他坐在床邊輕輕喚她的名字，她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青雪，我來了……”他心疼得眼眶發(fā)紅。
“辰兒！你終于來了！”洛青雪一清醒過來，立馬撲進他懷里，雙手摟住他的脖子。
宮辰抱著她，輕撫她后背，柔聲問：“告訴我，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回事？”
洛青雪落淚道：“辰兒，化玉簪被李兆思搶走了！我的傷，是……是我娘刺的……”
宮辰渾身一震，難怪邵惜炎非要那個時候拉他去喝酒，果然有鬼！
接著就聽洛青雪說了事情始末。
“也不知我娘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很可能又和原來一樣，不認得我了……辰兒，我們這么久以來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宮辰早已面無血色，他無法相信，李兆思竟然真的對柳幻音做出了如此殘忍的事情！
他的手懸在她的傷口處，眼中晶瑩的液體如鉆石般掉落。
“他怎么能這樣，他怎么能如此對待你們……”他緊握雙拳，瞪著雙目，從牙縫中吐出了這句話。
“我這就去找他！我倒要問問他，他偽裝這么多年，到底圖的是什么！”
言罷就要去找李兆思拼命！
洛青雪趕緊拉住他：“等等！”
宮辰回首問：“怎么？”
洛青雪道：“辰兒，你聽我說。如果我娘真的又忘記我了，再加上我的傷口已經(jīng)飛速愈合，咱們現(xiàn)在就是無憑無據(jù)，他不會承認的……”
宮辰恍然大悟，難怪宗醫(yī)要喂她三顆愈合丹！
又聽洛青雪道冷冷道：“我已經(jīng)想到一個辦法，咱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細說來?！睂m辰又坐回她身邊。
洛青雪道：“當日，他用邵惜炎把你引走，就是為了能順利拿到化玉簪。那么他一定知道，等我的傷一好，我立即就會去找我娘?！?p> “所以，明日一早我就去明心殿，而你，在我過去之前就去嘯云大殿拖住他，讓他不要那么快趕過來?！?p> “辰兒，你切記，千萬不要和他硬碰硬！他為了復(fù)活伏屠不擇手段，很難說他會不會對你動手。”她滿眼擔心地望著他。
宮辰道：“你放心，我還要留著這條命和他好好說道說道！”
兩人擁抱了一會兒，宮辰就回去了，卻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思考著各種各樣的事情。
窗外飄起雪花，寒風(fēng)順著門縫鉆進屋內(nèi)，讓空氣多了一成冰涼。
第二天，宮辰早早就走在山路上，雖然一夜大雪，但弟子們早已將山路打掃得干干凈凈，不厚不薄的積雪堆在道路兩旁，宛如一條通向地獄的冰冷長廊。
嘯云大殿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殿外的守衛(wèi)弟子一個個昂首挺胸，站得筆直。漆黑的屋頂下，金色的雕花沿著屋檐一直延伸到后面。
以前，他覺得這些雕花是那么精美，現(xiàn)在，他甚至分不清這雕花里面究竟是不怕火煉的金子還是遇火即消的木頭。
他一步一步走進大門，黑色的魔氣仍然在上空永不停歇地翻滾，似乎比原來濃厚了些。
很快，一身黑金大氅的李兆思就從殿內(nèi)走了出來。
“宮辰，來得夠快的?！彼贿呎f，一邊在黑水晶寶座上穩(wěn)穩(wěn)坐下，平靜的面龐看不出喜怒。
“你知道我會來？”宮辰問。
李兆思道：“你今天要是不來找本尊，本尊倒是奇怪。你有什么話，索性就今天一次都說出來，你我父子也該好好談一回了?！?p> 宮辰站在那里望著他，竟一時不知該從何處說起，緩緩垂下了眼簾。
李兆思黑白分明的牛眼盯著他，似乎已經(jīng)看透了他的骨頭，卻閉口不言，只等他先開口。
殿內(nèi)靜悄悄的，半晌，宮辰抬起眼睛，道：“義父，你為什么要那樣對待青雪？”
“本尊怎么對待她了？”
“你怎么能讓她們母女相殘？”
李兆思輕飄飄道：“那不過是本尊使的手段，而且她的傷不是已經(jīng)好了嗎？她私藏神器，本尊都沒和她計較，這一刀也算是懲罰?！?p> “可是你將義母變成了傀儡！”宮辰怒道。
李兆思笑了：“幻音是本尊的發(fā)妻，本尊怎么會做那樣的事？”
他忽然提高了嗓音，回首道：“幻音，茶泡好了嗎？”
“泡好了，夫君?！绷靡裘嫒籼一ǖ貜暮竺孀叱鰜恚瑢⑹种械牟璞f給李兆思，望著他的琉璃美目里，只有漆黑一片。
宮辰一驚，如果義母在這里，那青雪去明心殿豈不是一無所獲？
李兆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轉(zhuǎn)頭低聲問道：“幻音，你可知宗里有個弟子，叫洛青雪的？”
柳幻音睜著空洞的眼睛回想了一下，搖頭道：“夫君，妾身不知?！?p> 李兆思滿意地點點頭，回望宮辰：“你看，如果她是傀儡，怎么能自己走動？又怎么能隨意說話？”
“傀儡是什么？妾身是您的妻子，不是您的傀儡?！绷靡舻谋砬橥鹑缫粋€無知孩童。
宮辰的心啪地一下碎成了兩半！
“你……你竟然……”他盯著李兆思，面色紙白，呼吸也變得急促。
“前幾天，義母已和我說過，說她就是青雪的母親！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記憶，可你卻又把她變成了這個樣子！”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將你的發(fā)妻折磨至此？義父，你到底想要什么？”
李兆思愣了一下，笑容很快消失了。
他揮手道：“幻音，你先下去吧?！?p> 聞言，柳幻音屈膝行禮乖乖離開了。
李兆思見她徹底離開，才慢慢站起身，緩緩走到他面前。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可你卻什么都沒和本尊說。”
他有些失望道：“宮辰，你明知洛青雪已經(jīng)找到了化玉簪，卻仍然隱瞞不報，你知不知道你這么做，讓本尊很傷心？”
“你捫心自問，自從你來了這里，本尊對你如何？你為何要如此欺瞞本尊？”
宮辰驟然想起這十年，李兆思對他的點點滴滴，救命之恩、養(yǎng)育之恩、教化之恩，一切都讓他沒有辦法反抗他。
“您救了我的命，悉心將我培養(yǎng)成人，讓我有了一個家，這些我至死不敢忘記?！?p> “可是義父，義母是您的結(jié)發(fā)妻子！你竟然讓她忘了她自己的女兒……你怎么下得去手！”
“連二十年的夫妻之情你都可以踩在腳下，變成你復(fù)活伏屠的墊腳石，那我對你來說，又有什么特別的？我不過就是你撿來的一個孩子！”
李兆思提了一口氣，牛眼微睜，濃眉皺起：“宮辰，你這話像刀子穿透魚肉，將本尊的心扎透了！”
“本尊這些年對幻音和那個臭丫頭如何，難道你看不見？當年她盜劍叛逃，本尊都沒有趕盡殺絕。她回來之后，三番五次忤逆本尊，本尊也沒拿她怎么樣！”
“這一次，本尊實在被逼無奈！復(fù)活伏屠，本尊勢在必行！既然你們兩個聯(lián)手欺騙本尊，那本尊就不能想辦法自己去拿嗎！”
他緩了緩，繼續(xù)道：“本尊不過是想讓幻音安心地待在這里，怎么就讓她變成傀儡了？這一定又是那個臭丫頭跟你說的吧？”
“宮辰，本尊知道你們兩情相悅，但是你要記住，一個男人不能被女人牽著鼻子走！不能她說什么就是什么！”
宮辰難以置信，這一切被他說得如此有理，甚至讓他無法反駁！
李兆思曾是他心中的英雄，他將他從野狼口中救出，又教了他一身本領(lǐng)，讓他能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可是現(xiàn)在，他越來越看不清楚這個義父了。
他無力道：“義父，曾經(jīng)我以為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你簡直就是一個偽君子！”
“你跟莫空一樣，只不過他當年是出賣了自己的良心，而你！出賣了你和義母二十年的夫妻之情！”
“住口！”李兆思牛眼怒睜。
宮辰毫不退讓：“是你讓我把話都說出來的！”
“青雪好歹也是你半個女兒，你居然讓她們母女相殘！虎毒尚且不食子，反觀你，簡直禽獸不如！”
“逆子！”李兆思啪地一個巴掌甩到他臉上！
宮辰早就知道自己會被扇巴掌，所以早就做好了應(yīng)對，只倔強地站在原地，硬生生扛下這一巴掌。
他雙手握拳，猛然轉(zhuǎn)過頭：“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說！我現(xiàn)在真的看不透你了，你如此狠心地對待身邊之人，你到底想要什么？”
李兆思臉上的橫肉都在抖動，他瞪著發(fā)紅的牛眼，陰森森道：“你今天做得過分了?！?p> “過分又怎樣？我還要更過分！”宮辰說著，竟唰的一聲打開了斷愁扇！
李兆思顯然沒想到他會動手，驚訝道：“你，你要弒父？”
宮辰道：“我不像你那么鐵石心腸！化玉簪是青雪父親之物，你既然已經(jīng)收走了魔魂，那發(fā)簪在你手上便已毫無用處?！?p> “只要你把化玉簪還給青雪，我就可以當這件事沒有發(fā)生！”
李兆思仰天大笑，揚了揚眉，毫不在意他的斷愁扇，只慢悠悠地重新坐到黑水晶寶座上。
“原來你今天是來替她拿化玉簪的?！彼坪跛闪丝跉?，“宮辰，都說女大不中留，沒想到義子大了也不中留?！?p> 片刻，他又道：“你記住，你的命是本尊救回來的，所以你這一輩子都欠本尊的。你必須乖乖聽本尊的話，否則你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
“本尊知道，你一向克己守禮，斷不會做這種臭名遠揚的蠢事?！?p> 宮辰渾身一涼，頓時啞口。
李兆思呵呵笑道：“本尊不會把化玉簪給你，你回去吧。本尊十分喜愛你，所以就當今天是咱們父子談心，不會計較你說的任何一個字?！?p> 宮辰愕然。
李兆思已經(jīng)拿了一本破爛古籍在手中。
他將目光鎖定在古籍上，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向外擺了擺手：“趕緊走！”
宮辰站在那里良久，他很想沖上去用斷愁扇逼他交出化玉簪，可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反對他這樣做。
是的，他這一輩子都欠他的！就算把這條命還給他，這一切也不能有所改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嘯云大殿的，一眼望去，漫山遍野的冬雪是那么純凈。
他緩緩走到那座“秘密基地”，躲在里面，半天都沒有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