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月光如水,傾灑大地。
村西頭,李家的堂屋里坐滿了人。
外出借糧借錢的李向軍、李向榮與李向光三兄弟都已經(jīng)回來。
張桂蘭還有三個兒媳婦兒也都在座。
院子里,小姑與小五叔一如往常,正帶著大堂姐、二堂姐還有姐姐在做游戲,不時有歡笑聲傳來。
李東升則被老媽抱在懷里,瞪著眼睛左看右看,不過卻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畢竟才剛滿月,視力還沒長全,看不遠。
而且,屋里點著的還是煤油燈,光線昏暗,別說他一個剛滿月的小嬰兒,就算是成年人也只能看個大概。
不過好在,他的聽力還算正常,且屋里的人也都熟悉,能夠分辨得出每個人說話的聲音。
能夠再次看到一大家人這么團聚在一起,感覺真的很不錯。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完全適應了自己嬰兒的身份。
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無憂無慮,所有的親人更是全都環(huán)繞在身邊,感覺簡直不要太好。
“唉!”
“這該借的、能借的,全都已經(jīng)借遍了,總共也就才借來了三十斤雜糧面,以及兩塊三的現(xiàn)錢。”
“明天就要開席了,咱家現(xiàn)在連道像樣的酒菜都沒有一樣,這可咋么辦嘛!”
說話的是大伯李向軍。
從語氣上判斷,他此時的心情可遠沒有李東升這般輕松愜意。
“要我說,媽,老二,這滿月酒要不就算了吧!”
“你看咱們大隊里哪一家得了孩子,不是隨便打個招呼就算過了。咱們家又不比別家特殊,干嘛要這么打腫臉充胖子?”
“再說,孬娃兒還是二胎,依照咱們這風俗,就算是要大辦,那也得是頭胎啊!”
李向軍不停地找著借口,一百個不情愿去辦明天的滿月酒。
現(xiàn)在這個年景,村里每戶吃飯的口糧都成問題,鄉(xiāng)親禮更是指望不上。
他們家若是大辦滿月酒,請附近所有的親朋過來吃飯,鐵定是賠錢的買賣。
再說,他家的兩個丫頭出生的時候,都沒見老娘這么上心過,憑什么老二家的二胎要這么大操大辦?
這不是偏心么?
“是啊,媽,現(xiàn)在眼見著就到了月底,家家戶戶都缺糧,確實不好借?!?p> “現(xiàn)在就這三十幾斤雜糧面,還有兩塊多錢,根本就不夠用的呀!”
“要不,還是……”
這是大伯母張芹的聲音,她在聲援大伯。
顯然,對于這次滿月酒的舉辦,她也不是很情愿。
這個時候的農(nóng)村,吃的還是集體大鍋飯。
每家每戶的口糧都是定時定量,誰家也沒有太多結(jié)余。
而他們老李家,吃閑飯的嘴不少,可是能夠上工賺工公的勞力卻沒幾個。
一年下來,家里的糧食別說結(jié)余,不欠外帳就算燒了高香了。
這種情況下,老太太竟然還想要大辦酒席宴請親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見老太太黑著一張臉,沒有吭聲。
李向軍、張芹兩口子的目光不由又看向了老二李向榮,還有抱著李東升的老二媳婦兒朱秋燕。
李向榮沒有搭話,倒是善解人意的朱秋燕輕聲向張桂蘭勸說道:
“是啊,媽,大哥大嫂說得在理,要不這滿月酒還是算了吧?”
“您要是覺得抹不開面子,今晚我就跟向榮出去挨家挨戶地跟親戚朋友們解釋?!?p> “如今這般光景,大家應該都能理解?!?p> 李向榮聞言,突然不樂意插嘴道:“要去你去啊,我可丟不起這人!”
李東升聽了,不由輕翻了翻白眼。
這個老爸,還是跟以前一樣不靠譜啊。
死要面子!
“是啊,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現(xiàn)在還想要收回來,以后咱家的臉還往哪擱?”
三叔李向光也插了一句,不過似乎是被旁邊的三嬸給狠掐了一下,倒吸著冷氣不敢再多說話。
不難看出,對于老太太執(zhí)意要辦的這個滿月酒,三嬸也是有意見的。
只不過她才剛過門不到半年,縱是心中有話,也不好像大伯母那樣直接說出來,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心中的不滿。
如今,不止公社吃的是大鍋飯。
老李家也是一個大集體,既沒分家,也沒分鍋,家中所有的財政大權(quán),全都握在張桂蘭這個大家長的手中。
現(xiàn)在張桂蘭執(zhí)意要為老二家的孩子辦滿月酒,損失的可是三家共有的糧食與財物。
老大家與老三家心里要是沒有什么怨言才是怪事。
只是老太太平時在家積威很重,為人又很強勢,家里沒有人敢直接反對她的決定。
這一次,若不是老大李向軍挑頭,張芹與朱秋燕也不敢隨意開口,老三媳婦趙二妮就更別說了。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代的婆婆,還是很有威勢的。
“不行!”
張桂蘭狠瞪了一眼李向軍,定聲開口道:
“這是咱們李家的長孫,依照當年老太爺定下的規(guī)矩,家里的長子或是長孫出生,必須得大辦一場!”
“當年老大你出生的時候,老李家剛在劉家店安家不到二十年,條件比現(xiàn)在還要困難得多,你爺爺與奶奶還不是一樣咬著牙大肆操辦了一場?”
“自那之后,劉家店里的老少爺們,還有哪一個還敢再看不起咱們這個外姓人家?”
李東升聞言,心中了然。
這段歷史他以前可沒少聽奶奶說過。
他們老李家祖籍原在襄陽一帶,解放前因為兵災才四處游蕩避禍,最終在豫東落腳,于太太爺那一代落戶在了劉家店。
等到李東升出生的時候,老李家已經(jīng)在劉家店扎根了近五十年。
而李家,也由之前寥廖三兩口人,一下發(fā)展成為了東、西兩大門戶近五十口李姓族人的大家族。
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劉家店內(nèi)所有姓李的,幾乎全都是他們老李家沒有出五服,且同宗同祖的親戚。
而各脈長子、長孫必須要大肆操辦的規(guī)矩,就是從太太爺那一輩流傳下來的。
奶奶如今執(zhí)意要辦滿月酒,一是得了長孫確實心中高興,二也是不愿違了祖上傳下來的規(guī)矩。
“媽,現(xiàn)在是新時代新氣象,祖上傳來的那一套早就已經(jīng)不時興了!”
李向軍仍不服氣地開口反駁。
老太爺那一輩定下的規(guī)矩,早就已經(jīng)是老黃歷了,現(xiàn)在誰還信這個?
“啪!”
“我不管什么新時代舊時代,總之太爺?shù)囊?guī)矩不能亂,我大孫子的滿月酒也必須得辦!”
“老大,你要是覺得吃了虧,現(xiàn)在就可以提出分家,以后莫要再跟我一個鍋里吃飯!”
老太太一拍桌子一瞪眼,霸氣十足。
李向軍一個哆嗦,瞬時就回想起兒時被老娘拿著搟面杖滿院子追著打的悲慘記憶,直接縮起脖子不敢再多言。
見老大都慫了、怕了,底下的張芹與老三媳婦兒也全都低下頭,更不敢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