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藤真的身世和成長
藤真其實對自己的母親并無什么印象。起初,他對母親的印象都來自父親對他無數(shù)次地描述。
父親對他描述,母親是一個活潑大方又十分聰明的女子。他們兩個在早稻田舉辦的學術(shù)研討會上認識。父親不善言辭,他做了一個不錯的研究,卻在研討會上無法清楚描述。母親站起來幫他解圍,不僅對他做的研究給予肯定與贊美,甚至到了最后,關(guān)于他研究的研討,都是母親在替他解答,而他只用在旁邊表示贊同即可。
之后母親也是研討會上活躍的研討者。父親以為母親和他一樣都是修士,沒想到母親才剛剛大三。
父親有些尷尬,把女士認錯成年紀大的人,總是失禮的??赡赣H卻微笑地對他說沒關(guān)系,她以后一定會讀修士的。
父親在回到京都后,總是想起那個大方聰明的女生。他悄悄去早稻田看她,沒想到她也記得他。
藤真在父親的回憶里,看到的母親是一個非常聰明非常美麗,完美無缺的人。父親痛苦地跟他說,他因為某種原因無法跟母親在一起,可母親還癡情地一直等著他,而他也無法忘記母親。藤真太太只是他迫不得已娶回家的,只有母親才是他的真愛。
他一開始是相信的。但是他并不仇視藤真太太,因為他覺得既然父親是逼不得已,那藤真太太可能也是逼不得已。不然她不會總是沉默地坐在那里,也許她也并不想嫁給父親。藤真這么想。
父親熱衷于和他談論他的母親。父親跟他說,他的母親有多愛他。母親親自給他制作玩具,給他制作書本,給他畫繪本。他倒不覺得母親有那么愛他,不然為何會在他3歲的時候就拋下他離開。但是他也只是默默聽父親說,并不反駁。
他倒覺得最愛自己的是祖父和姐姐。父親總是在忙工作,只有祖父和姐姐陪著他。他3歲跟隨父親回到這個無比大的房子后,祖父親熱地抱著他,帶他一點點去探索這個讓他覺得根本轉(zhuǎn)不完的庭院。姐姐拉著他,帶他踏過花花草草,讓他對這里的一樹一花都無比熟悉。祖父帶他讀書,教他禮儀。姐姐帶他玩耍,讓他開心。他漸漸覺得沒有母親,沒有父親也無所謂,有祖父和姐姐就好。
祖父離去的時候,他哭得比誰都傷心。他感覺是因為祖父的疼愛,自己才對這個所謂的藤真氏有了歸屬感,他才感覺這是他的家。他直到現(xiàn)在,還住在祖父曾經(jīng)的房間里。他從小和祖父睡在一起,他感覺自己無法離開祖父的味道,只有睡這里才安心。作為祖父最疼愛的孫輩,他一直堅持不搬離祖父的房間,也沒有人說什么。
他就這樣在藤真氏長大,成為所有人期望的樣子,謙謙有禮,自律勤奮。
在他中學跟隨學校去東京參加活動時,他去了早稻田,他想看看母親的母校是什么樣子。他意外被一個教研室的教授認出,那個教授滿臉復雜地看著他,對他說,他長得和他母親一模一樣。
他好奇地跟著教授去他的辦公室,因為他想從除了父親之外的人口里聽到更多母親的事情。教授給他倒了果汁,卻久久不開口。他有點不耐煩,他和學校請假自由活動時間有限,他一會就要回去了。
教授終于開口了,卻對他說了一個讓他大為震驚的故事。在這個故事里,他的母親和他父親口中的那個母親完全不是一個人。
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同樣地聰明美麗活潑大方。教授說因為他父親的懦弱和母親分手,母親痛苦一段時間后就重新振作。她想做一名電子科學家,她在科研上的表現(xiàn)很突出,曾經(jīng)作為助教留在教研室開始工作??墒且驗楦赣H的再次出現(xiàn),母親卻永遠失去了自由。
是的,他確信他沒有聽錯。教授對他說,他的母親因為父親失去了自由。那時他不懂教授隱晦的暗示。他在無數(shù)個夜晚回味這段對話后,想到他的母親也許被父親“囚禁”起來了。
并非那種關(guān)在小黑屋的囚禁,而是剝奪了她的工作,她生活的自由,她的社交,讓她完全屬于他一個人。
或者說包養(yǎng)也可以,成為他包養(yǎng)的沒有任何自由的情婦。
他在一天晚上,靜靜躺在床鋪里,才明白父親說,他小時候玩的一切都是母親親自制作的,這句話為何聽起來有點不對勁。他沒說過母親給他買過什么,可能那時母親已經(jīng)連給他買些什么的自由都沒有了。
他在那個夜晚,猛然坐起,跑到父親的房間外。他想進去質(zhì)問父親,他分析出來的這一切是不是真的??伤€是克制住了,他強迫自己冷靜。以父親每次對他的描述,他覺得父親已經(jīng)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了,也許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當時是如何做的了。
彼時,祖父已經(jīng)去世,姐姐和他年紀差不多大,不會知道這一切。他想了很久,決定去藤真太太那里證實自己的猜測。
他很少和藤真太太打交道。小時候,他覺得藤真太太每日都太過沉默,不好交流。長大后,他知道父母尷尬的關(guān)系,不太清楚自己應該如何面對藤真太太。
可他知道藤真太太對他默默地愛護。祖父照顧他再盡心也有粗心的時候,可那些粗心都被藤真太太的細心和體貼彌補了。他記得自己上學時每日床邊干凈整潔的校服,祖父說是藤真太太親自幫他熨燙的。他小時候因為母親去世的刺激太大,有段時間經(jīng)常生病,祖父對他說,那時候藤真太太每天不睡覺守著他等他退燒。
他和藤真太太開門見山,直接問她母親的事情。
藤真太太看著他,沉默了很久。在他以為不會有答案時,藤真太太問他,“你為什么想知道,就相信你父親說的那些不好嗎?”
聰明的他立刻從這句話中明白父親說的話可能不可信。他對藤真太太說,“太太,我只是想知道我母親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p> “健司,你會因為你父親所做的一切而恨藤真氏嗎?”藤真太太問他。
“太太,不會的。藤真氏對我來說,不是父親,而是祖父、姐姐,以及您和那些關(guān)心我的族人們?!碧僬嫒鐚嵒卮鹚?。
“那我來告訴你,你的猜測是正確的。而且你的母親最后也是因為失去了自由,又被當情婦的道德感淪喪所折磨,才自殺的。”藤真太太藤真茜子直言不諱。
“……”藤真驚訝地看著藤真茜子。
“我曾因為好奇去見過你的母親,你母親當時狀態(tài)就非常不好了。她看見我覺得非常愧疚,她和我道歉,說并非有意破壞我的家庭?!碧僬孳缱踊貞浀溃捌鋵嵨也⒉辉谝?。我知道你父親并不愛我。我也不愛他。我們的婚姻可不是因為愛情,我分得很清楚?!?p> “……”藤真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自己母親的臉,和他相似的臉,卻異常蒼白。
“你母親請求我救救她。她想逃離你的父親。”藤真茜子停頓下來,似乎難以啟齒,“健司,我必須要承認,當時的我,并不想救你的母親。當時的我覺得,如果我救了你的母親,我會被所有人笑話。就因為這個可笑的原因,我害了你的母親。”
茜子再次沉默下來,那時的她,覺得這個可憐的女人才是她作為貴女成熟的標志。她知道他們這樣的家族大多數(shù)人都有情婦。她從小聽各種人討論,誰家的情婦被某位太太趕走。而這樣的事卻會被圈子里的人取笑,何必呢,只有能包容自己丈夫情婦的太太才是這個圈子里合格成熟的貴婦啊。
茜子在第二次踏入自己丈夫包養(yǎng)情婦的地方時,看到的就是那個可憐的女人已經(jīng)蒼白冰涼的尸體。她當時險些暈過去。那后來成為她無數(shù)個夜晚的夢魘。茜子帶著愧疚和罪惡感,如果她那時幫那個女人一把,是不是,她就可以活下去。
以至于后來她越來越沉默,因為她無法不去想那個可憐的女人。而藤真健司的存在,越來越像那個女人的臉,也讓她更加難過與心痛。她這十幾年都活在自責中,也許有一天她也會崩潰。
藤真在聽完茜子的話之后,陷入沉思。在他終于下定決心要說什么的時候,他才注意到茜子的臉色異常蒼白起來,似乎呼吸也不暢。
他嚇了一跳,立刻叫人請家庭醫(yī)生。他則回憶著學校的急救措施,讓她平躺,打開窗戶,大叫著引導她的呼吸。
在茜子終于平穩(wěn)下來后,她握著藤真的手,迷迷糊糊地問他,“是你嗎,熏,你要回來找我嗎?”
藤真知道熏是自己母親的名字,他只能也緊緊握著茜子的手,叫她,“太太,我是健司。我母親肯定從未怨過你。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用如此自責!”
茜子也認出了藤真,她抽回自己的手,“健司,是你啊。也許你母親不會怪我,但我永遠無法原諒我自己?!?p> “太太,你不需要如此,請過好自己的生活?!碧僬嬷荒鼙M力勸她。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藤真再次被父親叫去回憶母親。他靜靜聽著父親沉浸在自己編織的那個故事里,他和母親如此相愛,他是他們兩人愛情的結(jié)晶。
他第一次對父親說母親愛他的話表示了贊同。他對父親說,“父親,媽媽一定非常愛我吧。我也非常愛她,她真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女人?!?p> 媽媽,他在心里叫自己的母親,你為了我堅持三年才離去,你在那三年里該是多么地難受啊。媽媽,我已經(jīng)長大了,會讓你為我驕傲的。
他并沒有戳穿父親的謊話,他看著父親頭上冒出的零星白發(fā),知道父親正是飽受折磨才會自欺欺人。他只是跟父親提出,想離開京都去其他地方上高中。
“你有意向的高中嗎?”父親顯然對自己兒子要離開自己身邊這事有些不滿。
“嗯,神奈川縣的海南大學附屬高中挺不錯的?!彼呀?jīng)打聽好了,那所高中是私立,條件不錯,離京都也不算遠,最重要的是,那里的籃球在全國很有名氣。
只是事與愿違,可能聽到他會去海南高中,同一個縣的翔陽高中的校長和理事來家里拜訪父親。
“貴公子一定會在我們學校得到最好的教育和培養(yǎng)。”他也陪父親坐著見這些人,他聽到校長這么對父親說。
父親沉吟片刻,“健司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孩子,請你們答應我,在學校的學習一定以他的意愿為主?!?p> “當然,我們尊重每個學生的自由。”理事這么跟父親說。
“他們很有誠意,你覺得呢?”父親的確從小到大都以他的意愿為主。
“讓我再考慮一下。”他知道父親屬意翔陽,因為那里有更多貴族和當權(quán)者的孩子。
他把兩所學校比較來比較去,但無法下定決心。他去問姐姐的想法,姐姐仔細地翻看兩個學校的資料。
“看起來都很不錯呢。我們健司去哪個學校都會是學校最優(yōu)秀的學生吧!”姐姐對他從來都是是寵溺和無條件贊美的。
“那姐姐更喜歡哪個呢?”他實在比較不出來了,雖然海南高中籃球好一些,自由一些。但是翔陽也有自己的好處啊。
“姐姐只是覺得健司穿深綠色制服可能比紫色制服合適吧?!眱?yōu)比較了兩邊的校服,最后只能這么說。
“……”藤真無語,他沒想到姐姐最后會根據(jù)這個來選學校。
他又去問了藤真太太。
“健司,你為什么要去神奈川縣讀書?京都也有好的高中啊?!?p> “太太,我無法面對父親。他在我面前深情談論著母親,讓我無法接受。但我也不想拆穿他,他也很可憐?!碧僬鎸缱拥故欠浅L拐\。
“我們健司真是一個溫柔的孩子?!避缱涌粗矍皽貪櫟纳倌?,她在少年上小學后就從未摸過他的頭,她這次卻摸了摸他的頭發(fā),“至于去哪所學校,都無所謂,只要你能開心就好了。如果讓我以一個母親的角度來選,我會這么說?!?p> “太太,謝謝你……”藤真看著茜子,他曾偷偷想過姐姐的母親也是自己的母親就好了。
“不過,翔陽的審美比海南強一些?!避缱釉谧詈?,還是這么和藤真說了這一句。
藤真拿著宣傳冊,比較來比較去,哪里審美好了?
最后,他又去問了父親。
“你還沒選好?”勇人不知道他在糾結(jié)什么,就兩所學校,喜歡哪個就去不就行了。
“我喜歡海南,可是姐姐,太太,還有父親你,都覺得翔陽更好?!碧僬孢@么跟父親說。
“按照你的心意來吧,健司。不要想那么多。我們藤真氏還不需要你連上高中都無法隨心意?!备赣H這么對他說。
但是他最后還是選擇了翔陽,他想為藤真氏做點什么。反正哪里都可以打籃球,他這么想,我可是藤真健司啊。
荷朵
藤真的矛盾和掙扎。他其實從來沒想過逃脫家族。他很愛自己的家族。雖然母親早逝,但是藤真獲得的愛護并不少。他的祖父也把他培養(yǎng)的很成功,藤真可能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他的確是一個非常合格的家族繼承人。他雖然有想過爭取自由,但是最終都還是以家族為己任。他是一個非常有責任心的人。這一點,從他一定要參加冬選賽,帶領翔陽獲勝也可以看出??赡芩麅?nèi)心深處覺得,是自己的緣故,才輸了比賽吧。他有責任帶領隊伍奪回翔陽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