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秋日的黃昏，天高云淡。
遠在千里之外的皇都，突然在固縣消失的韓玉林牽著馬出現(xiàn)在城西那座灰墻黑瓦的建筑附近。
拋下固縣的案子，星夜兼程趕到皇都，并不符合規(guī)矩。
不過對于朝廷突然下旨，允許長青教在西川郡講道，這件事里面隱含了什么，他急于得到解答。
關于是否二次西征，武力收復黃石郡的問題，這些年朝堂上爭執(zhí)不休。
武陵王作為主戰(zhàn)派的代表，一直在各種事上與主和的文官鬧矛盾，而長青教的問題，就是其中之一。
還未走到司衙門前，守門的巡卒遠遠就看到了他腰上金燦燦的那枚腰牌，慌忙迎了上來，牽住韁繩。
“大人請進，馬匹交給屬下即可。”
韓玉林點點頭，便轉身踏上石階，跨過了門檻，進入了司衙。
皇都的司衙除了比郡城和縣城的大一些之外，整體上并沒有什么不同，雖然前院很寬敞，卻同樣沒有任何值得一看的景致，除了稀疏且高大的灰色建筑外，什么都沒有。
與陰暗的色調(diào)相搭配的，自然就是寂靜。
其實司衙內(nèi)人不少，往來行走的人也很多，但是都是悄無聲息的，幾乎看不見人交頭接耳，更看不到有人閑聊，每個人看上去都是匆匆忙忙的樣子。
每當遇著些人，在看到韓玉林之后，都是躬身一禮，也不多話，就繼續(xù)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跨過穿堂，經(jīng)過主院，越走越深，韓玉林終于走到了后院。
他嘆了口氣，這座司衙太大了，而司正大人，總是喜歡呆在后院里。
每次走到這里，都要很久。
皇都巡狩司的后院，在一片灰黑的色調(diào)之中，是一個非常不和諧的地方。
哪怕是秋季，這里仍然花團錦簇，綠草如茵。
青翠的松、柏、竹之中，點綴著嶙峋山石，石子畫為路，十分雅致。
在那片青翠之中，有一座小小的亭子，一個中年人正坐在亭中喝著茶。
中年人穿著一身白衣，鼻尖以上卻帶著一面銀色的金屬面具，讓人看不清真容。
能看到的，只有那顯得單薄的雙唇，還有那如星辰般璀璨的雙眸。
......
......
韓玉林踩著石子小路，無心感受身邊的美好，徑直走到了小亭之外，躬身一禮，說道：“司正大人?！?p> 這位沒人知道名姓的司正，并未抬頭，單手拎著剛燒開的水，傾斜出一個角度，細細的水流從壺嘴中緩緩流出，呈一個美妙的弧度，澆在下面的紫砂壺上，冒著白煙的清水，觸碰到紫砂壺后，貼著壺壁流下。
待水壺中的水澆完，紫砂壺上依然升騰的裊裊的白霧，一股淡淡的茶香，飄了出來。
司正這才抬起頭，露出一個笑容，輕聲道：“猜到你要來，不過比我想的，要早了兩日，看來這一路很辛苦。”聲音低沉，略帶沙啞。
“大人料事如神。”
司正的嘴角弧度更大，笑著說道：“你這家伙，一旦拍馬屁，后面的話肯定不好聽?！闭f著，他指了指對面的木墩：“坐吧，上好的茶，你今日有口福?！?p> 韓玉林抿抿嘴，便坐在了木墩上，心里卻想著：不說正事就讓喝茶，這是不讓自己多問嗎？
看到對方一言不發(fā)，司正的嘴角笑意不減，淡淡說道：“都說焚香除妄念，你可知為何今日喝茶，卻不焚香？”說著話，手里也沒停，又在身旁的水缸中，舀出清水，倒進了水壺之中。
韓玉林這才注意到，身周并無檀香氣，茶案之上，銅香爐那精致的鏤空雕花之中，也并未有白煙冒出。
“屬下愚笨，不知大人何意?！?p> 司正淡笑著把水壺放在小火爐之上，說道：“心不靜，有些話說起來可能更暢快。其實，長青教那點小事，原本可以處理的更圓滑一些，不會這么倉促，但終歸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你這么急著趕過來，來之前沒去見過秦家那個老潑皮吧，難道你真的認為，這件事是硬扣在西川郡的？”頓了一下，他又繼續(xù)道：“你可要記得，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陛下對西川郡的事，都要多思慮一番，才會做決定的?！?p> 韓玉林愣了片刻，驚訝道：“大人的意思是，武陵王府同意這件事？”
“那是當然。”司正看著漸漸冒出白霧的水壺，說道：“思想的傳播猶如漲潮的海水，擋不住。萬事先修德，傳播道學，意義長遠，那老潑皮心里明白的很。而且，收復黃石郡這件事，與道學傳播不傳播，根本沒什么影響，咱們?nèi)钡?，是時間?！?p> 韓玉林點點頭，西征這件事為何卡在這里，不僅他知道，其實朝堂上的大員們，都知道。
雖然陛下是迫切希望西征，收回黃石郡，重新掌握西域通商，但是每一場戰(zhàn)爭的消耗，都是龐大的。
曾經(jīng)的大楚，國力不允許，如今的大楚，依舊難以承擔。
畢竟，多年前的暴政和戰(zhàn)亂給這片土地帶來了太深的傷痕，就算這十幾年楚帝勤于朝政，但不論是國力增長，還是人口增長，都需要時間。
以大楚目前不足兩千萬的人口，卻養(yǎng)活著百余萬的士兵，本就是重負，這種時候想要西征，也難怪一眾文官都在反對。
他不禁搖了搖頭，感覺自己真是杞人憂天，這哪是一個暗探該考慮的。
看到對方這個樣子，司正又笑了笑，說道：“武陵王府一家人脾氣都臭，你有所憂慮，很正常，不過暫時你不需要擔心。就算那些道士在武陵王府門口講道，那老潑皮也不會把人拉去砍了。”頓了一下，他又說道：“至于他之前為何那么排斥，還鬧得那么兇，甚至死了幾個人，這其中到底是何緣故，我不猜，你同樣不要猜，那是武陵王與陛下之間的事?！?p> 說著話，水開了，司正拿起水壺，又拿出兩個白玉茶杯，將滾燙的開水澆在茶杯之上。
韓玉林陷入沉默，剛才那些話，他實在不知該如何接。想了想，他說道：“這次我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稟報?！?p> “什么事？”
“我下轄的固縣，發(fā)現(xiàn)一起斂財?shù)陌缸樱痤~巨大，而且...估計已經(jīng)持續(xù)了很多年，是屬下失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