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被一路催促,日夜兼程,終于在第二日早上,回到了固縣。
經(jīng)過簡單的登記,牛車進了城門,慢慢的駛過長街,最終緩緩地停在了宅邸門前。
李清瀾打開車門鉆出了車廂,溫暖的陽光灑下來,照在她滿是倦容的俏臉上,突如其來的光明有些刺目,令她不自覺瞇起雙眼,下意識抬手遮擋了一下,片刻后,才緩緩睜開了逐漸適應的雙眸。
她從車上跳了下來,理了理微微散亂的青絲,又展了展錦袍上的褶皺,才抬起頭喚來了開門迎接的下人。
“去縣衙喊我阿爺回來,說有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闭f罷,沒有理身后的福伯,徑直走進了大門。
進了家門,李清瀾并沒有回自己的廂房,也沒有去書房中等待,而是去了后院,走進了用于存放蘋果酒的小屋。
小屋沒有窗,陽光從大開的木門中照射進來,照亮了那片黑暗,可以看到屋中整齊緊密的擺放著十幾個酒壇。
她邁著緩慢的步子走到緊貼著南墻放置的酒壇之前,彎腰伸手在靠墻的縫隙中摸索了一陣,從縫隙中摸出一個密封著的小瓷瓶。
看著手中的小瓷瓶,她的眉頭皺得更緊,眼神中滿是猶豫。
“用...還是不用?!崩钋鍨懩姆磸偷膯柫俗约簬妆?,不知不覺,腦中卻想起了那張枯槁、嚴肅的面容,和那雙狹長的雙眼中時不時透出的慈祥。
“切...老東西?!彼托σ宦暎闹袇s有些復雜,把小瓷瓶塞進懷中,便轉(zhuǎn)身走出了小屋。
剛剛回到主院,就看到李巧兒和陸方正圍著福伯說這些什么,剛剛轉(zhuǎn)身打算去書房,身后卻傳來了陸方的喊聲。
“清瀾!”
李清瀾柳眉微蹙,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了一眼。
陸方近些天顯然修養(yǎng)的不錯,臉色已經(jīng)恢復紅潤,不再像剛剛蘇醒時那般病態(tài)的蒼白。
不過,那張曾經(jīng)看上去頗為順眼的俊臉,如今卻令人感到厭煩,她開始琢磨當初為何會和這個家伙勾搭到一起去的。
是為了和一個“前途光明”的暗探扯上關(guān)系,還是為了享受一下久違的快感,竟然有些記不清了。
胡思亂想之間,陸方已經(jīng)到了面前,沒得到回應,他又說道:“聽福伯說這次在郡城談生意十分順利,接下來你不用再去了吧?!?p> “也許吧。”李清瀾隨口應了一句,就想離開。
剛剛邁了一步,李巧兒也走了過來,笑著說道:“清瀾,不管郡城那邊談得如何,這次回來就先把婚事辦了再考慮接下來的事吧?!?p> 李清瀾一愣,又看了一眼滿臉喜色的陸方,這才想起自己與這個家伙還有婚約。
她轉(zhuǎn)過身,淡淡一笑,回道:“一切憑阿爺和姑母做主,不過郡城之事,我還有些事需要與阿爺細談,我與方哥哥的事,不如等晚些再說?!?p> 說罷,向李巧兒行了一禮,便轉(zhuǎn)身去了書房。
看著李清瀾的背影,李巧兒搖了搖頭,這丫頭看似有禮,實則沒有一絲溫情,她看在眼里,感覺有些奇怪,轉(zhuǎn)過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兒子還在深情地注視著,不禁嘆了一口氣:“真是孽緣?!?p> ......
......
書房之中,李清瀾坐在矮塌上,用火鉗夾起木炭放進了一旁的小火爐,很快,小火爐中的木炭已經(jīng)放滿,她拿起火折子點燃了木炭下壓著的干草。
生好爐子,她將剛剛舀滿水的水壺放在了小火爐上,開始靜靜的等待。
沒過多久,還穿著官服匆匆趕回來的李萬里走進了書房,看到李清瀾正拿起水壺泡茶,他皺了皺眉,走到矮塌前坐下,淡淡的說了一句:“你不該回來?!?p> 李清瀾沒有回話,將茶水泡好,輕輕把茶杯推了過去,這才幽幽說道:“阿爺,你要帶著我往死路上走嗎?”
李萬里搖了搖頭,回道:“你不會死,晚些時候就回郡城吧,回去了也別再住在蘇家了,找個客棧住下。”
李清瀾看著自己“父親”平靜到?jīng)]有一絲波瀾的雙眼,略帶激動的問道:“到這個時候,瞞著我還有什么意義,福伯那個手下說的‘大楚必亡’我聽到了,你們是不是要造反?”
聽到這些,李萬里沉默了,雖說這些事福伯已經(jīng)事先說過,但是親耳聽到女兒的質(zhì)問,他還是感到有些難以面對。
書房中只剩下木炭燃燒的噼啪聲,許久之后,李萬里才伸手想摸一摸女兒的頭,但是對方卻歪了歪腦袋,躲開了。
他伸過去的手無處安放,嘆了口氣,便收了回來,輕聲說道:“你猜得沒錯,我與福伯,還有你姑父,都在做造反的事,不過這件事,很快就會結(jié)束了,你與方兒都不會有事,這是我們上一代造的孽,自然由我們來結(jié)束?!?p> “只有這些要對我說嗎?”
李萬里再次變得沉默,眼神閃動,但是過了半晌,他還是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是好事。”
李清瀾怔怔的望著自己的“父親”,話已經(jīng)說開了,但是等了半天,對方口中還是說著云里霧里的廢話,她笑著搖搖頭,冷冷說道:“還是準備安排我回郡城等著這一切結(jié)束?”
聽到這樣的語氣,李萬里看了看女兒的臉,那笑容,也有些冷,他終于無法再保持平靜,堅硬的心似乎也感到一陣刺痛。
他僵硬的點點頭,神情復雜的回道:“是的,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你再考慮是留在郡城,還是回到固縣,至于嫁不嫁方兒,你自己考慮就好,當然,我會提前命他寫好休書交于你?!?p> 李清瀾笑著點點頭,淡淡說道:“我明白了,那中午我們?nèi)液煤镁垡痪?,我剛釀好的果酒,全家都嘗一嘗吧,恐怕以后就沒機會喝了。”
“好?!?p> “那就這么定了,午飯之后,我回郡城?!闭f罷,李清瀾起身走出了書房,走得很干脆,很決絕。
待房門關(guān)上,書房內(nèi)只剩下李萬里一人的時候,這個不茍言笑的老人面色變的凄苦,本就如樹皮一般的老臉,似乎又老了幾歲。
他的眼神變得空洞,似乎在追憶著什么,口中低聲喃喃著:“我們的女兒,會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