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體”民工（六）
站在這繁華的大都城市，站在這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富貴和他的工友們，就像是一群原始社會的人。他們瞪大了眼睛，昂起不愿服輸?shù)念^顱，看著從頭頂上飛過的飛機。他們吃驚地看著，從身邊疾馳而過的高鐵。各式各樣的汽車鳴笛聲，嚇得他們驚慌失措。穿著時尚衣服的青年男女，在大街上勾肩搭背，親密地擁抱、接吻，把他們騷得滿臉通紅。路上的行人，就像看一群怪物似的看著他們，他們忙用破舊的衣衫，遮蓋住自己暴露的身軀。他們在這座城市里，分不清東西南北，他們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又有哪里才能收留他們。他們帶著驚恐的眼神，看著這個既有點熟悉，又那么陌生的城市。
藝術(shù)學(xué)院的大門敞開著，看見他們的到來，像是迎接貴賓一樣，釋放出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他們遲疑著、猶豫著，互相觀望著，緊緊地跟在富貴的后面，步履緩慢地走進這富麗堂皇的藝術(shù)學(xué)院。
他們在藝術(shù)學(xué)院的澡堂里，使勁地洗，使勁地搓，他們恨不得把身上的污垢，把那一身地農(nóng)民工氣息全部洗下來。那一身黝黑的皮膚，被他們搓的通身發(fā)紅，那張歷經(jīng)滄桑的臉，像是永遠也洗不干凈。香皂、洗發(fā)水、沐浴露，這些叫不上名的，這些不用他們花錢的，讓他們用了一次又一次。他們把這些東西，使勁地往身上倒，使勁地往身上涂抹，一遍，二遍，三遍，卻依然洗不凈自己的身體，洗不凈心靈上對這個城市的恐懼。
他們穿戴整齊地走進藝術(shù)學(xué)院的餐廳。那一只只香噴噴的燒雞、烤鵝，還有喘著粗氣的紅燒大鯉魚，堆積如山的千層蔥花油餅，還有冒著熱氣的狗不理包子，整瓶的整瓶的啤酒、飲料，還有冒著泡泡的白酒和洋酒，在他們身邊不停地旋轉(zhuǎn)，在他們的眼前來回的晃悠。他們品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這些做夢都想吃的美味佳肴，讓他們看得目不暇接，讓他們不由自主地人人流下了哈喇子。
“富貴哥，富貴叔，趕緊吃啊！”他似乎看見他帶來的工友們，像下山的猛虎一樣，拼了命似的在追，在攆。他們?nèi)プツ菚w的燒雞，他們?nèi)屇切D(zhuǎn)著的包子。他們大口地把燒雞、烤鵝，還有那冒著香氣的千層餅、小籠包子往口里送。他們在海吃猛喝，他們在狼吞虎咽，瞬間就把滿桌的美味吃的干干凈凈。
他們走上耀眼的舞臺，各種發(fā)出七彩光芒的射燈，照射在他們身上，照的他們頭暈?zāi)垦＃盏乃麄儽牪婚_眼睛。四周圍滿了穿著時尚的男男女女，他們大聲地嬉笑著，叫喊著?！懊摚烀?，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都脫下來?！?p> 富貴迷迷糊糊地感覺到，他們就像是馬戲班的小丑，他們就像是稀奇古怪的藝術(shù)品，他們更像是任人擺布的木偶。他們驚恐著，遲疑著，內(nèi)心更是在激烈地矛盾著。一陣風(fēng)刮來，一陣很強烈的狂風(fēng)刮來，讓他們都變得赤身裸體，讓他們一絲不掛地站在大庭廣眾之下。舞臺下面?zhèn)鞒鲶@天響的嬉笑聲、叫喊聲，刺耳的口哨聲，女人們發(fā)出的尖叫聲、驚呼聲，在整個寬敞明亮的大廳里徹響。
這尷尬的場面，臊的他和他的工友們滿臉通紅，臊的他趕緊帶領(lǐng)著他們東奔西跑。他們就像是一群驚弓之鳥，他們就像是被野獸追逐的兔子拼命地撒腿狂奔。富貴剛想邁動雙腿，就看見他們已經(jīng)被荷槍實彈的士兵包圍，四周還站滿了手拿砍刀和鐵棒的漢子。這些人個個猶如兇神惡煞，這些個個都像聊齋中厲鬼、判官。他們揮舞著明晃晃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向他們發(fā)出滲人的叫喊聲?！巴嘶厝?，都退回去。脫衣服，把衣服都脫光。哈哈哈……哈哈哈。”富貴和他的工友們，呆若木雞地傻站在哪里，他們就像是被人實施了法術(shù)，站在那里紋絲不動。富貴大聲地呼叫他們，富貴在不停地催促著他們，可他們就像聾子一樣，不理不睬。二寶和三喜子渾身是血地站立在那里，四周的厲鬼、判官還在拿著砍刀、鐵棒向他們揮舞，他們身上的鮮血就像泉水一樣，在不停地向外流淌。富貴慌了，富貴急了，他想去阻止他們，他想立即就和這些厲鬼、判官拼命，可他的雙退卻動彈不得。他把嗓子喊啞了，卻沒有一個人來幫助他們，他看著二寶和三喜子慢慢地倒了下去。震驚、恐懼讓他大汗淋淋，他使出全身力氣，大聲地喊了一聲“??！”
“富貴哥，你咋了，你怎么出了這么多汗。”旁邊的工友急切地詢問著。
“富貴叔，你是不是做惡夢了。你看天已經(jīng)大亮了，咱們是不是該走了?！奔敝M城掙錢的三喜子，看見富貴已經(jīng)蘇醒，開始著急地催促。
一輪紅日在雨后的清晨，它動作緩慢地地升起并帶著舒心的微笑露出了整張笑臉，萬道奪目的金光射向了天空，射向了大地，射向了那些急需要光明的人。藍藍的天空中，幾片祥和的白云，向人們訴說著黑夜已經(jīng)過去，新的一天即將開始。幾只迷路的花喜鵲，迎著初升的朝陽在低空飛翔，它們唧唧咋咋的叫聲，像是要喚醒那些沉睡在黑夜中的人們。
“富貴叔，你想好了沒有，咱們今天去哪里?！睂ξ磥淼拿烀?，對未來的暗淡，讓二寶甚為擔(dān)心。
“是?。「毁F，咱們是走，還是留。你要是決定去藝術(shù)學(xué)校當(dāng)模特，咱們大家伙都跟著你?！弊蛱焱砩喜辉府?dāng)模特的中年漢子，也改變了主意。
“是??！富貴，我們既然是一起出來的，是福還是禍，我們大家和一起承受。即使把路走錯了，我們也絕不埋怨你?！边@些中年漢子，圍坐在富貴跟前，七嘴八舌地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看著大家憔悴的面容，富貴咬了咬牙，最終下定了決心。要改變自己和大家的命運，就只有和命運不停地去拼搏、去抗?fàn)帯Ｈ绾尾拍茏尨蠹铱焖俚刂赂?，如何才能走一條新的發(fā)財之路，那就只有出賣自己的身體，出賣自己的靈魂，去賺取那一疊疊屈辱的鈔票。想到這里，富貴把牙根咬得嘎嘣直響?！霸蹅冏?，去藝術(shù)學(xué)校，當(dāng)模特?！?p> 去往市區(qū)的公路，已被昨夜的暴風(fēng)雨損壞。幾棵粗壯、挺拔、枝繁葉茂的大樹，由于忍受不住這漆黑、慢長的風(fēng)雨之夜，它們也實在忍受不住這一輪又一輪的雷鳴和電閃，風(fēng)雨、雷電對它們無情地打擊和傷害，讓它們不得不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公路上。風(fēng)雨的殘暴無情，讓路邊的野花也為之凋零，讓路上的行人更是感嘆。
富貴帶領(lǐng)著他的工友，互相攙扶著，互相鼓勵著，向著太陽出升的地方，向著繁華的大都城市，緩緩地前進。這是一條坎坷的路，這是一條曲折的路，這是一條布滿了荊棘的路，這更是一條邁出去就永遠不能回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