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璽回京半個月,宮里的皇帝盯著他,宮外的萬安念著他。可他卻像個沒事人一般,摘了孝服滿街亂溜達。
離京三年,本就是少年年紀,一天一個變化。便是偶有認出他的,他也只說認錯了,把自己說是寶玉。
寶玉忙著在大觀園里深居簡出呢。外界人也是只聞其名,近期見到的卻是少。
賈璽出手闊綽,見到喜愛的物件,便是貴了很多也不放在心上,碰到一些瞧順了眼的人,大酒樓里請客吃飯也是常有的,這點倒是跟寶玉在外人眼中的風評相像,別人也不疑有假。
便是賈家的實在親戚,能認出是賈璽,但見了這一番做派,也是不敢戳穿。人的名樹的影,十幾歲就敢欺兄辱嫂的家伙,他們可不想觸這霉頭,再遭一頓毒打,何苦來的呢。
只是這邊歲月靜好,卻苦了還在牢里的薛蟠。
“你說,他……?”
景泰帝也捉摸不透賈璽是個什么心思,盧忠遞上來的話,賈璽回京后的第二天便喬裝去了于謙府上,當時小郕王也在場。第三天在王子騰府里呆了一天,第四天卻又跑到太子府去尋萬安。
看著行事,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可這都快半個月了,竟是一點水花都瞧不見。
狀紙還在淮陰的縣衙里壓著,薛蟠還在淮陰大牢里關著,余杭店鋪的地契也還在薛家手里抓著……
便是有心與那太子府達成什么見不得人的交易,這么長時間也該有個著落了??扇羰桥c太子府翻臉,怎么就一點風聲都沒有呢?
還喬裝打扮一番掩耳盜鈴,卻只為了跑到大街上,成天逛吃、逛吃……
這,事情都還沒完事,他怎么坐得住的?
“回陛下,賈璽行事,總是帶著一份食盒,好像是在推銷他的那……奶茶。”
“奶茶?”
景泰帝。
他是知道賈璽在親情上的冷漠的。一個九歲便能因為不孝而名滿京城的人。
便是不管這個妻族弟兄的死活……
倒也說得過去。
可搗鼓的奶茶算是什么東西?
“陛下,臣以為,不應當再等賈璽出手了……萬安的罪證,北鎮(zhèn)撫司調查的明白,事事有跡可循……再拖下去,恐夜長夢多?!?p> 盧忠立功心切,萬安這事情他查的細致,想著憑這一場,打出錦衣衛(wèi)的名聲。不求像太祖時那般威風,但也別像現(xiàn)在似的,人人都敢啐上一口。
“再等等……”
景泰帝心有不甘,他自比是個治世的明君,本朝的臣子也算是能吏,可憑什么,跟自己就不是一條心呢?
景泰帝在等,萬安也在等。
那日在太子府,他與賈璽,相談甚歡。
“賈家的小少爺,是個識時務的?!?p> 萬安只覺著人言可畏,賈璽在他這里,可不像是京中盛傳的那副不知尊卑的樣子。
想著想著又笑了。
也對,有太子府的威壓在,區(qū)區(qū)一個賈璽,又能掀起什么風浪呢。
而且,這是一榮俱榮的事情。
把賈璽綁在太子這條船上,想來賈家人也是愿意的。
畢竟,太子可是南宮那位太上皇的血脈。
太上皇不同于今圣。
不!
大明開朝以來的皇帝,都不同于今圣。
別人都打仗的啊。
萬安是個聰明人,他太明白這些靠軍功起家的勛族們的想法了。
戰(zhàn)爭。
輸贏無所謂,哪怕再來一次土木堡也無所謂。
只要打起來,勛貴們總有辦法獲取軍功的。
可當今圣上,龜縮在紫禁城里不出去……
發(fā)展經(jīng)濟民生有個屁用?
老子沒了軍功,拿什么養(yǎng)活身后的一大家子?
難不成,眼睜睜看著幾代人后,自己的孫子、玄孫跟那些賤民一般跑到鄉(xiāng)下種地去?
這是勛貴和景泰帝間不可調和的矛盾,這是太子的機會。
景泰帝的小心思,不就是易儲嘛……
滿朝文武,沒一個瞎的。
“老爺,這東西真不錯。您也嘗嘗?!?p> “夫人喜歡便好,這奶茶,自家產(chǎn)的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哈哈哈?!?p> 萬安聽著寵妾的謙讓,心里樂開了花。
這小妾娶進門好些年,到了今日也才不過二十出頭,還沒兒子年齡大。卻是實實在在抓緊了萬安的心思。萬家府內,誰不將這寵妾當做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夫人?
“老爺可不敢瞎說,要是讓東院的夫人聽了,您到是逞了一時的口舌之快,遭殃的還不是我這沒臉面的姨娘?”
“哼!她敢?正愁沒法子休了她這礙眼的東西,要是她敢亂我萬家,看我不休了她,好將你提正,也不辜負咱們夫妻一場的情分?!?p> “老爺您凈會逗弄人家,還休了夫人呢?!?p> 這話,寵妾聽了無數(shù)遍,雖然休妻抬妾沒個影子,但她是把這話放在心里了。只是越放在心里的東西,越不能多提,便岔開了話。
說道:“奶茶不是寧國府那個小少爺研究的營生么,咋成了咱萬家的?老爺也入了股?”
“那是當然!”
萬安撫著胡須,笑呵呵的應著。
“可投了多少銀錢進去?”
萬府的財賬,大多是寵妾在掌管,什么東西賺錢,什么東西賠錢,她心里有個大概輪廓。
接著又說:“要我說,咱就是把府里的銀子全搭進去,也是使得的。這些日子,我與好多家的夫人們走動,聽著的話里話外,多多少少的都有提及到這奶茶??辞樾?,雖是還沒開張售賣,但名氣卻是打出去了,好評如潮呢。依妾身想來,這營生,賺錢只是早晚的事兒。”
“投錢?哼哼……俗!”
萬安心里美,面上也流露著笑意:“老爺我是什么人?置辦些產(chǎn)業(yè),還要投錢?那老爺我這十年寒窗,又在朝堂里數(shù)年的經(jīng)營,不白費了?還不如去做那商賈算了,反正做事情都是要使錢的。”
“沒投錢?”
寵妾有些疑惑,問道:“那能占多少???”
“哼哼!四成。這奶茶日后在京里不管賣出多少利潤,旁的一應開銷,都是他賈璽擔著,咱們萬家,只管去拿這四成利錢?!?p> “這么多……那個賈璽,不是傳聞不好相與的嗎?他怎么會這般……”
寵妾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順口說出來:“吃虧?”
“瞧……婦孺之見吧?這里面的彎彎繞多著呢!”
萬安任職太子府這些年,雖說也貪墨不少,但都是小打小鬧一筆筆積攢下來的。如今好不容易當了回暴發(fā)戶,心里舒暢,倒也打趣起寵妾來了。
寵妾,噘著嘴,佯裝惱怒。
萬安見狀,順著臺階,把寵妾攬在懷里。
假裝問道:“夫人這是怎么了?奶茶便是不好吃?壞了夫人心情?”
“哪敢呢?我是婦孺見識,哪能吃出來什么好不好吃的呢?”
“瞧為夫這張臭嘴,惹惱了夫人,實在該罰!只是事情里面涉及朝堂博弈,這才沒講與夫人聽,怪我怪我,實在是該罰!”
寵妾一撇嘴,眼神瞥向房內的燭火,不去搭理萬安。
萬安將寵妾摟在懷里,可是卻像抱著一塊木頭,無趣難耐的緊。
自覺著理虧,便將那日與賈璽在太子府中商議的結果,一五一十都講給了寵妾聽。
“按老爺說的,這四成利錢,是賈璽保他那妻族兄弟的性命用的?滋滋……好大的手筆?!?p> 寵妾把事情始末聽了全乎,覺著大致了解了,卻也在心里嘲笑他是個傻子,為了個妻族不相干的兄弟,舍得花這么大筆銀子去保……
“婦孺……”
萬安剛要說,被寵妾一個瞪眼給憋了回去。
自身性福重要,只好換個說辭。
“到也不僅僅是為了那個薛蟠,只是,賈璽想登太子府這條大船,卻是要舍得些本錢的?!?p> “那這四成份子,太子府不占著?”
寵妾狐疑的問。
萬安耐著性子解釋。說道:“這才是太子的高明之處……”
“這事情,太子從始至終,連個影子都沒漏?!?p> “哪怕日后圣上察覺,哪怕由著北鎮(zhèn)撫司那邊查下來,最多也只能查到賈璽與我兩人私下的交情。與太子是沒半點干系的。”
“這是防著官面上的事兒。”
“可話又說回來,誰都知道,老爺我是東宮的講師,一舉一動皆代表著東宮的意思。賈璽把這四成份子給了我,便是要討好東宮?!?p> “對于太子而言,他需要的是寧榮二府,金陵四族在勛貴中的助力,而不是這四成份子的利錢。賈璽只要把錢送了,不管是誰收,哪怕是太子府里的一個小太監(jiān)私下里收的……給外界傳達的信號,都是賈家,甚至是金陵四族,甚至王節(jié)度使,靠在了太子府這邊?!?p> 萬安感嘆著說道:“這是成大事者的溝壑,吾輩不通,情有可原?!?p> 寵妾聽的云山霧繞,只是,她關心的,擺明了跟萬安不一樣?!澳恰某衫X?”
萬安翻了個白眼,掉進錢眼里的女人……
太子這般看重老爺我,甚至把聯(lián)系賈家勛貴的紐帶都落在萬府身上了,這是多大的恩寵?
還盯著那點利錢……
真是……
婦孺之見,也看不出個輕重。
“利錢,利錢,利錢……唉,你就盯著那點銀子,安心拿穩(wěn)了吧,太子爺賞的!”
寵妾這回聽明白了,趕緊送上香吻一枚。
只是,緩了半天,又想起來什么,扭捏著問道:“老爺,太子賞賜的利錢呢?”
萬安……
這個蠢女人。
“奶茶店還沒開張,哪來的利錢?”
“那……分潤利錢的書契呢?”
“都說了還沒開張!店鋪都沒選好,哪來的書契?”
“那……豈不是,空口無憑?”
萬安,白了她一眼。
敢忽悠太子,賈璽那就是真心嫌命長了。
更別提自己也防著賈璽亂來,淮陰的大牢,薛蟠現(xiàn)在還在蹲著呢。
“快了,快了,賈璽這些天不是忙著在街上選位置嗎……就這兩天的事兒,急什么?”
“選位置?”
萬安對著寵妾,越發(fā)沒了耐心,他只想著夜深了,該辦正經(jīng)事了。
手上面不停著,嘴里說著:“當然要選個好位置了,好酒也怕巷子深,就算是你要買些胭脂水粉,難不成會跑到城郊的胡同里去挑?”
“好位置的店面,哪有那么容易盤下來的……”
寵妾被撩動的亂了心境,有一句沒一句的附和。
“哼!不說賈璽身后站著的金陵四族,便是老爺我背后的太子府,街上面的門店,哪家能扛得住我們兩家聯(lián)手的威壓?不賣?反了他了!”
寵妾年輕,臉上涂抹著薄薄一層脂粉,被萬安吃了個干凈。
“老爺,老爺!熄了火燭……”
萬安等不及了,連忙下了榻子,要去吹熄蠟燭。
卻不料,腦門一陣吃痛,抱著額頭蹲在地上,起身都一陣天旋地轉。
原來是他的兒子,萬翼從外面喝多了回府,正在園子里走著,聽到什么酒巷,迷糊著以為又是要一輪豪飲,便走過來打探。
看見父親懷中抱著妾室膩歪,心中不悅。便撿了塊碎石,從窗外扔了進來,好巧不巧,正打到萬安腦殼上。
“何人!安敢謀害我?老爺我扒了你的皮!”
萬安吃痛,攤開手掌一看,竟有淡淡的血跡。也沒了歡愉心思,大怒。
萬翼卻不在乎,滿身醉意的走進屋子。
佯裝不解,問道:“父親,生了什么事?”
又帶著一些猥瑣笑意,朝著寵妻躬身行禮:“姨娘也在啊……”
“翼兒啊……怎么飲得這么多酒,來吃些奶茶,解解酒意?!?p> 萬安見進來的是兒子,也沒了惱意,甚至帶著些討好的語氣,關心兒子的身體。
萬翼是他此生的希冀。
兒子也爭氣,自少才華橫溢,前些年又中了進士。萬安覺著,萬家在他們父子手里發(fā)揚光大的那天,指日可待。
“多謝父親?!?p> 萬翼便施施然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大口吃著奶茶。
寵妾見了他,又是一副臉色通紅的醉酒模樣,趁著萬安把關注放在兒子身上,悄悄一個媚眼瞥了過去。
萬安……
兒子吃著奶茶,看樣子應該是無事。便走了出門,回房歇息。明日還有朝會,大明的早朝,馬虎不得。
等萬安走后,萬翼對著父親的寵妾,可就沒了那副恭敬模樣。
“他剛才跟你說了什么?我怎么聽著有什么店面門市的?家里啥時候置辦的生意,我怎么不知道?”
寵妾:“就是這個奶茶店,和寧國府的賈璽合辦的,只是把意向定了,門店還是沒影子的事兒呢?!?p> “奶茶店……”
萬翼閉著眼沉思,覺得有些意思。
“啥時候又聯(lián)系上國公府了,我這父親……哼哼。”
萬翼一百個瞧不起萬安平日里對著權貴那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對了,給我拿二百兩銀子?!?p> “怎么要這么多?我可沒有!”
“少特娘的廢話,老東西錢財都放在你這里,你當我不知?”
“你當他心里沒個數(shù)???天天跑我房里瞧那點銀錢……還要說是我掌著你們萬家這點銀子……容易么我。”
“給還是不給!”
“要錢沒有!要命也不給!”
“反了你了還。”
萬翼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朝父親寵妾的懷里用力抓了一把。
“哎呦!輕點,都紫了。老東西瞧見了,咱倆還活不活了?!?p> 寵妾一陣吃痛。
萬翼手里抓了個空。
錢呢?
她平時是把錢放在那里啊……
“趕緊拿錢,老子還要去吃酒。讓他瞧見就瞧見,看看他舍不舍得打死我這個進士兒子。又或者你這個比我還年輕的夫人?”
“錢錢錢,就知道錢!我是造了什么孽,嫁進了你們萬家,碰見了你們父子?!?p> 寵妾嘴里罵著,也不避諱著萬翼,從床沿的暗格里掏出一個盒子。抽了兩張銀票出來,摔在萬翼臉上。
“拿了錢就趕緊滾,老娘沒空搭理你?!?p> 萬翼被罵了也不當緊,只是看著那個暗格,兩眼放光。
“那小爺我就走了,也別等你想起來再來尋我,小爺沒心思伺候你。”
“滾滾滾,趕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