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至。
初冬的時節(jié),太陽比家貓還慵懶。
烏漆嘛黑一片。
太和門外,站滿了等著上朝的官員。
大明立朝艱難,太祖勤政,廢除高官上朝舊制,凡在京官員皆可參議早朝。
領(lǐng)導(dǎo)都這么努力了,下面的員工能不拼命的卷嗎?
上行下效,傳至今日,凡在京官員,除了賈珍這種需要守喪的,賈璽這種還在坐牢的,孫紹祖這種病重臥床不起,實在沒法子來的……
其余的,但凡想著再進(jìn)一步的,仔細(xì)在這人群里尋,是一定能找得到的。
早朝的時辰還沒到。
太子府的屬官扎堆在一起。
萬安今天不如以往,沒了和同僚閑談的心思。
他低著頭站在人群邊緣,有人來打招呼也只是淡淡應(yīng)付一聲了事。雙手環(huán)在冬衣里,抱在胸前,袖子里藏著一份奏折。
他一夜未曾合眼。直到現(xiàn)在,還反復(fù)思量著昨日發(fā)生的事兒。
王子騰托賈璉傳話,想要委托自己幫個小忙。狀告孫紹祖瀆職。
一個掛名襲職的勛貴。
瀆職?
他便是想做事又有什么可做的呢?
尸位素餐?
一掌下來能拍死一片……
這種毛病連專門給朝臣挑刺的御史都懶得去搭理。
可賈璉給出的解釋也還算有理有據(jù)。
賈璽把人揍得半死,被關(guān)在牢里。賈家想要救賈璽,若是孫紹祖的官職沒了,事兒便容易的多。
可區(qū)區(qū)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孫紹祖,想讓他丟官倒是簡單。只是同為勛貴,又是姻親。若賈家自己動手……
吃相未免太難看。
只好煩請朋友圈外的萬安幫忙,里應(yīng)外合,狠狠的背刺一波。
當(dāng)然,請人幫忙總是要有回報的。
孫家若是沒落了,那他家在京開的幾間旺鋪,沒人照應(yīng)打點,合該見者有份。
萬安對幾間店鋪倒興趣不大,只是腦海翻來覆去的浮現(xiàn)幾個字。
投名狀。
千金買馬骨。
自己在朝堂上幫了賈璽,便是在昭告天下,賈家靠攏了太子府。而為賈璽出頭,也是能傳遞出一種太子府靠得住的信號。
只是太子……
昨夜去尋太子商議,卻是見了個空。
太子睡了。
身邊的心腹內(nèi)侍接待。
這么緊要的事兒講出來,也不見內(nèi)侍去叫醒太子。
太子是躲著不見的。
“殿下雖是堂堂儲君,可在朝堂上帶著眼睛、鼻子、耳朵,卻是不好張嘴的……”
“我們做奴婢的,雖是一萬分心思要替主上分憂,可連聽政的門路都沒有,卻也是有心無力。能在朝上諫言的臣子,不還是要像萬大人這般飽讀詩書的老爺才是?”
“奴婢呀,真是羨慕的緊……”
“呦!瞧瞧奴婢這張嘴,也沒遮沒攔的,真是該打!”
“萬大人與太子親近,奴婢自然也是想著法子親近的。見了想要親近的人,卻是管不住嘴,話扯遠(yuǎn)了些,萬大人可千萬不要見怪?!?p> “奴婢呀,只是心心念念盼著太子好。至于其余的事兒,還是要萬大人自己拿主意的才好?!?p> 萬大人看著人群包圍眾星捧月的太子還是一如既往地謙和有禮。
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
帝王之相。
萬安咬了咬牙,他打定了主意。
今日這事,勢在必行。
從龍之功……
他也是一個有上進(jìn)心的人,為了太子大事,鞠躬盡瘁,敢為天下先。
天空剛泛起魚肚白,宮門緩緩打開,百官排著隊涌入。
景泰帝高坐在龍椅上,群臣參見。
他昨夜的好事被打斷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也一夜沒睡,不過看起來,精神抖擻。
先是戶部的官員啟奏,接著工部、禮部的大臣們也一個個站出來。
開設(shè)定點施粥的鋪子,幫些食不果腹的乞丐熬過這個冬天,也免的他們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兒添亂……
河岸結(jié)冰,能下水的貨船??科D難,需要雇遣勞力鑿冰,保證口岸正常通航……
年關(guān)將至,祭祖祭天的日子又要到了,欽天監(jiān)掐指一算,大概就是這兩天時日……
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兒,年年如此,沒什么新奇東西。
無外乎是要錢。
景泰帝全都一一準(zhǔn)了。這些都是內(nèi)閣通過的提議,只是在朝會上又說了一遍。
準(zhǔn)奏。
這兩個字他習(xí)慣了。
“咳咳!”
臺下有幾聲輕咳響徹,代表清場,承上啟下的意思。
前人事情奏明后要歸隊入列,后人有事啟奏需先咳嗽通氣,避免臣子間同時張嘴的尷尬。
這是不書記在冊,卻需要言傳身教記牢的東西。
俗稱,潛規(guī)則。
順天府府尹出列,說道:“臣有事秉奏?!?p> “講?!?p> “職方司指揮使孫紹祖家人報官,狀告前余杭縣令賈璽,意圖殺官謀逆?!?p> 順天府尹說出來的大案,沒能在朝堂上炸出來什么響動。
大伙兒都在豎著耳朵聽。
京師被城墻圍的密不透風(fēng),可生活在這座城里,但凡見了光的事兒,是沒什么秘密可言的。
“哦?京畿重地竟有這種事發(fā)生?細(xì)細(xì)講來。”
景泰帝裝作不知,佯怒。
唉……
皇帝實在是個耿直的君子。
只能說演的盡力了。
但在朝臣的眼里。還是……
低級。
哪有堂堂天子聽到有人造反,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群臣……
一個個低著頭。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
豬隊友是頂頭上司,不能惹,要忍??!
順天府尹,只能心里默默地碎碎念,安慰自己。
他一個堂堂三品大員,實在不想摻和這種糟爛事兒。
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的退休,安安穩(wěn)穩(wěn)的養(yǎng)老,安安穩(wěn)穩(wěn)的納幾房小妾。再生上一堆胖娃娃,把辛苦一輩子攢下的家業(yè)傳下去。
最好能再出書立傳,用親身經(jīng)歷寫一本《世家起源》,供后人瞻仰……
只是……
皇帝昨夜秘傳自己入宮覲見。
媽的!
吹哨的裁判都親自下場了。
老子能怎么辦?
“回稟圣上?!?p> “經(jīng)查實,職方司指揮使孫紹祖確實被賈璽虐打致殘,昏迷不醒。前余杭縣令賈璽已于昨日逮捕,關(guān)押順天府牢,亦已對此事供認(rèn)不諱。”
“哼!朗朗乾坤,竟有如此兇徒。便依律例重判!”
景泰帝好像被氣得不輕。
一般,到了這時候,臺下群臣應(yīng)該齊聲跪拜,高呼萬歲息怒,保重龍體要緊。
可,景泰朝的朝臣大多不一般。
臺下靜悄悄一片。
景泰帝演砸了,觀眾不肯買單。
“可此事蹊蹺頗多,昨日核實時,卻是發(fā)現(xiàn)事出有因?!?p> 戲才剛開始就冷場了,可憐的順天府尹只好開口捧哏,圓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