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定點，”蒲繡繡看著在工作室里走來走去的沈玥，安慰她道，“節(jié)目播出之前，我就有這個心理準備了?！?p> 所有接受采訪的非遺傳人，都是帶著各自的代表作去為湘繡做非常正式的介紹，只有蒲繡繡，帶去的是一幅得到客人允許公開介紹的商業(yè)作品，論技巧和針法，都不算拔尖的。
即便主持人再三強調：“這次接受我們采訪的非遺傳人們，為我們帶來了非常精妙的湘繡作品，也為我們帶來了推陳出新的全新理念。”但有些人就是能做到熟視無睹，只選擇自己想看到的去看。
于是這個月，沈玥照例送一些吃的、用的去蒲家的時候，被蒲頌連人帶東西一起轟出來了：“看看她帶去介紹的是什么不倫不類的作品，簡直把傳統(tǒng)文化當兒戲！哪里還有點非遺傳人的樣子！你轉告她，我是無福消受她這些東西，讓她以后別送了！”
沈玥回來的時候特別委屈，還是蒲繡繡反過來安慰她：“真的，我真沒事，他什么態(tài)度，我早就知道的呀，你下次別這么傻了，挑個他出去的時間，只有我媽在的時候去送就行。”
“可是蒲老師對你太有偏見了！”沈玥是替她委屈，“非遺傳人應該是什么樣子？只有一板一眼的才能叫非遺傳人嗎？Q版婚服繡品怎么就不倫不類了？沒看見網(wǎng)上那么多人夸有意思嗎？本來接受這個采訪，就是為了把湘繡推廣出去，讓更多人關注并且喜歡湘繡，又不是去參加比賽……”
“好了好了，”蒲繡繡打斷她，給她遞過去幾張紙巾，“再說下去都快成祥林嫂了，他看不慣我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都習慣了，你還沒習慣呢？快去收拾一下，我要開始錄視頻了?！?p> 沈玥接過紙巾擦了擦鼻子，這才慢慢收拾好情緒，去幫蒲繡繡準備好直播的道具，然后把相機支起來，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
蒲繡繡穿了一身旗袍，頭發(fā)放下來，整個人看上去很溫柔，她這次沒坐在繡架前，而是只坐在一把圓凳上，手里拿了個繡繃。
“湘繡是在繪有繡稿的質地如絲綢絹緞上刺繡，繡稿的上稿是第一道工序?！?p> 蒲繡繡把她手里那個繡繃舉起來做展示，這時候鏡頭推近，繡繃上清晰可見的干干凈凈。
“把繡稿上稿到質地上有很多種方法，比如說鉛粉上稿、鉛筆上稿、摹印、板印、漏印，都可以，”蒲繡繡說，“我今天直接畫上去，讓大家能夠更加直觀地感受到湘繡的魅力?！?p> 她從身前的木桌上拿了一支看上去已經(jīng)只剩個頭頭的鉛筆，然后直接把繡繃松開：“我開始畫啦?！?p> 寥寥幾筆，就把壁畫里的飛天仙子給描繪出來。
蒲繡繡介紹道：“女子的線條是不是一下就給勾勒出來了？其實呢，一件優(yōu)秀的繡品，常常是繡工和畫工的集體創(chuàng)作，湘繡不單純是繪畫的再現(xiàn)，因此繡工的表現(xiàn)手法也特別值得重視?！?p> 她說完又笑了笑：“是的，我的確在強調繡工表現(xiàn)手法的重要性，畢竟過分謙虛就是另一個層面上的妄自菲薄，實在是沒有必要。”
成績擺在這里，我已經(jīng)是認定的市級非遺傳人，雖然任重道遠，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走的每一步都扎扎實實，因此每一份榮耀也收得坦坦蕩蕩。
“接下來為大家介紹一下繡線與色彩，湘繡用繡線，從清朝末期以來，一直都習慣用湖北沔陽、沙溶、河湖一帶所產(chǎn)的絲線絞線，有花線、絨線、絲線、織花線、挑花線，早期湘繡中還常用金銀線，不過后來為了保持湘繡的細膩清淡風格，從1915年之后，就已經(jīng)完全不用了，湘繡用線則可以說是‘有色皆備’，色以朱為正，接下來我就用這一縷朱色繡線來為大家展示一下劈線。”
“湘繡繡工的劈線，是一種特殊技能，”蒲繡繡手上捏了一縷繡線，鏡頭推得那么近了，都像是變戲法一樣，一下就被她分為了好幾縷來，“其實就是用手指來劈線，可以像這樣劈成二開、四開、八開、十六開等等?！?p> 在高清攝像頭的錄制下，倍速放慢還是能看出來她的手指是怎么動的，熟能生巧，技巧總能掌握，但因為絲線太過嬌貴，因此要求繡工手上的肌膚要無比滑嫩，任何粗糙的地方都可能把繡線刮得起毛。
“這些繡線被劈開之后，千絲萬縷，你就這樣看，是看不出來有什么差別的，但是繡在質地上，從反光里看，就特別醒目了。”
蒲繡繡不負眾望地在最后又甩下一句炸彈：“湘繡繡線色彩之豐富，是當時勝過蘇繡的主要原因之一?！?p> 這期視頻最后就停在這里。
沈玥已經(jīng)習慣了：“最后一句又叫拋鉤子嗎？”
您身上的爭議還不夠多嗎？
“我說了是‘當時’，又沒有說錯，真正高雅的藝術并不懼怕被比較，”蒲繡繡聳聳肩，“上期罵我的人多嗎？”
“你自己來看吧。”
彈幕和評論都不算多，但比之前只是單純地發(fā)蒲繡繡坐在屋子中間繡花的視頻，數(shù)據(jù)可觀多了，也有一些彈幕在攻擊她，零星也有那么一兩條為她說話的。
“不錯，看來初步計劃是成功了，總比之前就那樣單純發(fā)視頻有效果一些，對吧？”
看她心態(tài)這么好，沈玥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但你今天這一期最后這個鉤子，等發(fā)布之后，肯定罵你的人會多多了。”
相當于踩一捧一啊，這太容易撕起來了好嗎！
“沒關系，”蒲繡繡雙手攏起，去桌面上去“托”起那個并不存在的王冠，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放”到自己頭上去，“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嘛?！?p> 沈玥翻了個白眼：“您戲癮還真是粗呢?！?p> 這期視頻蒲繡繡是當天直接讓趕工剪輯出來的，一剪輯好，她審核過沒問題，立刻就上傳了。
“還真是沒見過你這樣上趕著找罵挨的，”沈玥問她，“吃點什么去慶祝一下你即將挨罵？小破站的審核老師可沒這么快就給發(fā)出來?！?p> 蒲繡繡伸了個大懶腰：“真是可惜啊，要是我能吃到春大做的菜就好了?！?p> “想點兒實在的吧，”沈玥推著她往外走，“不是還要抽時間去找陶柒柒的嗎！先去吃飯！”
麥小冬
注：本章中所提“色以朱為正”出處為：《論語·陽貨》：“子曰：惡紫之奪朱也?！薄睹献幼⑹琛ぺw岐·題辭》：“正涂壅底，仁義荒怠，佞偽馳騁，紅紫亂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