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五老仙宅
“老爺爺，妘兒的身子不見了，您能幫妘兒找找嗎？”
面目凄慘的童子頭瞪起一雙陰慘慘的死魚眼，對季陵如是說道，臉上還掛著純真無邪的微笑。
季陵愣了一秒，呆若木雞。
緊接著，那張如枯樹皮般布滿褶皺的老臉忽地變了顏色，驚懼如滴落澄澈湖水中的墨汁在其上飛速暈開，很快便染遍了各個角落。
“你、你你……鬼?。 ?p> 這個樸實本分的農(nóng)家漢子被眼前詭異的一幕嚇傻了，徹底慌了神，扯著嗓子嚎了一聲，下意識向后退去。
由于太過害怕，踉踉蹌蹌地沒走幾步，就被一塊凸起的樹根絆倒在地。
“嘻嘻啾啾啾…”，那死孩子頭見狀，臉上的笑容愈加猙獰，咧嘴發(fā)出一連串刺耳的怪笑。
前半段笑聲還有些像人，可不知為何，笑著笑著逐漸變成了老貓似的尖嘯。
“老爺爺，您別走啊，您還沒答應妘兒呢！”
死孩子頭陰測測地說道，邊說邊朝跌倒在地的季陵滾去，并不打算輕易將他放過。
“你你你…你別過來！”
季陵見人頭越來越近，嚇得面無人色，滿頭冷汗，拼命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怎奈手腳發(fā)軟，幾番嘗試都沒能成功。
眼看死孩子頭馬上就要碰到自己的腳尖，他干脆咬緊牙關，把心一橫，從腰后噌地抽出短匕，放在胸前胡亂比劃兩下，結(jié)結(jié)巴巴地威脅道：“你、你要再敢靠近，俺、俺就跟你拼了！”
俗話說得好，狗急了跳墻，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一個常年在荒山野嶺里挖棒槌的老客，身處絕境之際，敢于舍命相搏，也很合乎情理。
“啾啾啾咕咕咕咕…”
那死孩子頭聽罷更開心了，笑聲愈加放肆，竟跟陀螺似的，興奮地在土里滴溜溜轉(zhuǎn)了起來，似乎對季陵的反應十分滿意。
由于太過放浪形骸，它一時間沒有注意到，不知何時，一撮毛茸茸的物什從它平滑的斷頸處悄悄溜了出來。
良久，死孩子頭緩緩停下，仰起厲鬼般憎惡鐵青的一張童顏，對季陵脆生生地道：“老爺爺，妘兒想玩捉迷藏！”
聽那語氣，竟隱隱帶著一股撒嬌的意味。
“……”
季陵瞠目結(jié)舌，手里匕首啪嗒一聲掉落在地，兀自渾然不覺。
“俺滴個娘誒！”，驀地，他嗷嚎一聲，竄起老高，頭也不回向后跑去，整個人如離弦之箭一般，眨眼間被雨幕吞沒。
只剩那死孩子頭瞪著無神的雙眼望著老頭逃走的方向，用那毛茸茸的物什撐著在原地一蹦一跳，不時發(fā)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嘯。
“真嚎玩兒…”
…………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
且說季陵費力甩掉死孩子頭，憑借超凡的耳力在夾子溝底亂撞，卻無論如何尋不到來時的路，心知定是遇到了妖魅作祟。
碰到這種情況，不動用仙道手段是走不出去的，任憑他武功再高也沒用。
于是季陵索性放慢腳步，一邊打量著四周的環(huán)境，一邊思索脫身之法。
走了大約一株香的工夫，大雨初霽，溝底的霧氣又占了上風，且比之前更加洶涌，白茫茫的霧海鋪天蓋地，遮天蔽日，似要將宇宙吞吐。
又過片刻，霧中奏起水流轟鳴，徹底蒙蔽了視聽。
此時此刻，季陵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在霧中行走猶如身處漫漫長夜，再也辨不清東西南北、子丑寅卯，已與盲人無異，全憑意識前行。
整個人如墜夢里，渾身上下輕飄飄、軟趴趴的，不知身在何方，可謂舉步維艱！
如此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境況非但沒有絲毫改觀，反而愈發(fā)艱難。
季陵強忍著化虹而起的欲望，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坑洼不平的山間泥路上，心中毫無辦法。
沒想到自己如此點背，常人終生難得一見的靈異現(xiàn)象，他隨便進山挖個棒槌就遇到了，這豈非天意乎？
看來今日非要破例不可了…
他正想著，只見眼前白光一閃，原本鋪天蓋地的濃霧竟在幾息間漸漸消散。
正前方百步外是座低矮的山坳，腳下浮現(xiàn)出一條筆直的小道直通過去。
除此之外，再無他路。
避無可避，沒處躲也沒處藏，季陵只得順著小道向前走去。
轉(zhuǎn)過那片山坳，放眼望去，只見道旁矗著一座大宅子，高墻大院，氣派非凡。
與尋常的宅邸不同，這座大宅不分前后左右，圍成了一個圓形，東西南北皆有廣亮的大門。
季陵走上前，只瞧了一眼，便知此宅不同凡響，絕非凡人能居！
不說別的，單單其中一扇廣亮大門，就足有一間屋舍那么寬！
大門兩側(cè)立有門樓，旁設門房，下置三蹬青石階，更顯府邸高大敞亮。
再看那門樓，斜山轉(zhuǎn)角、朱漆抱柱，頂端清水脊，兩邊支起蝎子尾、朝天笏。大門上方四個門簪雕刻著吉祥圖案，底下是瑞獸迎門，抱鼓石門墩磨得水滑溜光，足見其家底殷實。
圍宅的院墻足有一丈多高，霜瓦烏當，斗拱飛檐，端的是氣勢恢宏！
走到正門，抬眼一瞧，門楣上掛著一張槐木巨匾，勾勒著四個鐵筆銀劃的大字。
“五老仙宅…”
季陵看在眼里，喃喃念出，心中頓時恍然。
這時，忽聽吱呀一聲，正門分左右洞開，從中水泄般涌出一群衣著富麗華貴的男女老少，垂手分立兩側(cè)。
不一會兒，五個鶴發(fā)童顏、年至耄耋的老者壓軸登場，被小廝攙扶著走下石階，行至季陵身前站定，深深施了一禮，齊聲開口道：“東肆升旭日，南渠引枯水。霞光分九道，仙人踏虹來?！?p> “貴客光臨，老朽等面增光彩、蓬蓽生輝！”
說著，五個老頭微微躬身，“還請貴客停步賞臉，請進府中一敘，好讓老朽等略盡地主之誼?！?p> 季陵把眉頭一挑，沒有說話，將他們上下打量了一遍。
五個老頭三男兩女，須發(fā)皆白，看上去慈眉善目，但裝束氣質(zhì)各有不同。
為首的老頭長臉窄額，丹眉細目，蓄有兩尺長髯，身著赤袍，外罩馬褂，頗具仙風道骨。
其左手邊的老頭雖銀發(fā)白眉，皮膚卻細膩如妙齡女子，不見半條皺紋，一身淡黃長袍，出塵飄逸。
右手邊則是個老太太，額飾翠帶，外罩靛青褙子，下著石綠撒花縐裙，相貌平平，脖子卻很長，足有常人三倍有余！
再往右站著個長得獐頭鼠目的猥瑣老頭，拖著一件灰絨大氅，手持羽扇，背駝得比季陵更甚。
最后是個一身雪白的老太，滿臉褶皺，只一雙賊眼炯炯有神，似能放光。
五個老頭相貌奇古，裝扮詭異，全然不似常人，齊刷刷地望著季陵，臉上掛著和善的笑容，甚至隱隱透出一絲恭敬，束手而立，靜待季陵的回答。
“你們…”
季陵有些發(fā)怔，似被眼前這偌大的陣仗驚得呆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良久，緩緩低下頭去，局促道：“你們認錯人咧…俺只是個挖棒槌的窮漢，在山里奔波大半輩子，連個婆姨都討不到，哪敢是什么貴客…”
五老聞言面面相覷，似乎沒料到對方會出此言。
為首的赤衣老頭上前一步，笑道：“貴客說得哪里話，你能找到這里，正說明我們有緣，老朽等已在此恭候多時，快請進屋，早有茶點奉上！”
說完，再次做了個“請”的手勢。
門前眾人見了，也紛紛效仿。
季陵臉上忐忑不安之色更甚，還想出言拒絕，卻聽那生得賊眉鼠眼的老頭笑呵呵地開口了。
“貴人快請進屋，待吃過酒宴，小老兒還有重禮獻上！”
哦？
季陵神色一動，把未說出口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半推半就地，五老率眾簇擁著他邁過門檻，走入宅中。
一進大門，正對面是一字影壁，疊砌考究、磨磚對縫，底下蹲著須彌座，中間刻著松鶴延年、九魚戲水、龍鳳呈祥等圖畫。
走到院中，但見屋宇連綿，一進連著一進，雕梁畫棟，觀之不盡，當中方磚墁地，既無階柳，也無庭芳，干凈整潔，透出一股子清亮。
迎面正房五間，東西兩側(cè)的廂房、配房、耳房一應俱全。
正堂坐北朝南、寬敞明亮，迎門掛著一副《壽桃圖》，內(nèi)設華麗，以明珠為燈，下設條案，左擺瓷瓶，右立銅鏡，條案上已擺滿珍饈果禮，兩側(cè)擺有六張花梨木太師椅。
季陵和五老分賓主入席，立即有穿青掛皂的下人奉上冷茶。
待慢用茶點，洗去一身疲塵，五老這才施施然開口，作了簡單介紹。
赤衣老者自稱姓胡，相識的都尊稱他一聲胡三太爺。
其余四老按年紀輩分，從高到低，分別是穿黃袍的黃二太爺，一身潔白勝雪的白七太奶，著綠裙的柳四太奶和披灰氅的竇五太爺。
五人雖非同宗，卻是情投意合，愿結(jié)一脈，一甲子前云游至此，在這夾子溝窺霧洞中開府立宅，與一干子孫避世修行。
至今，六十有七載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