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傳名
“這…這、這是怎么回事!老把頭?”
在場的所有漢子都被這群突然出現(xiàn)的狐黃蛇鼠嚇了一大跳,紛紛向后退去,下意識把目光投向老大。
在山里混飯吃的人,腦子里都存在著某些根深蒂固的迷信和忌諱。
在這一帶,從祖宗輩就流傳著“五仙保宅”的傳說。
說是在莽莽林海里,隱居著狐黃白柳灰五位大仙爺,它們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卻樂善好施,兼濟貧苦,凡四周百姓誠心相求,只要是好事,大仙爺往往有求必應(yīng),十分靈驗。
日子久了,山民們感恩大仙爺?shù)谋幼o,自發(fā)在各寨里修筑五老仙廟,日夜供奉,歲歲不休,香火絡(luò)繹不絕,一直延續(xù)至今。
現(xiàn)在的人們,逢年過節(jié)都會殺雞宰羊,去五老仙廟焚香祭拜,求大仙爺保佑來年家宅平安、事事順?biāo)?、子息綿延,這甚至已經(jīng)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或者說特有的習(xí)俗。
因此,附近不論是打獵的還是采藥的,在山里見到狐貍、黃皮子、刺猬、蛇和老鼠,向來都是躲著走,少有加害。
就算在家中發(fā)現(xiàn)它們,也只敢將之驅(qū)逐,而不敢傷其性命。
要碰上那格外迷信的,不僅把這些米賊面蟻好吃好喝供養(yǎng)起來,每日還要噓寒問暖、晨昏定醒,簡直比伺候老父老娘還周到!
因為山里人深信,這些野物都是五位大仙爺?shù)淖訉O后代,無緣無故殺之會招來大仙爺?shù)牟粷M,會惹禍上身,輕則破財見血,重則滿門死盡、斷子絕孫。
此時陡然見到眼前這罕見驚悚的一幕,群漢不由都慌了神,手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當(dāng)即就有不少人生出跑路的念頭。
對他們來說,碰上這些東西,簡直比一個人在夜晚的林子里遇到老虎還可怕!
老把頭在山里混了大半輩子,什么場面沒遇到過,這次還是頭一回,心里也有些忐忑,知道此番“生意”是做不成了。
看這情景,甚至連脫身都有些困難。
他們參幫平日里拉幫放山,雖然主要靠在山林子里挖棒槌采草藥過活,但遇到年景不好,收成不佳,偶爾也客串一下胡子,做些剪徑的勾當(dāng),以補貼家用,但一般只劫財不害命,只要對方配合,不會痛下殺手。
沒想到終日打雁,今天被雁子啄了眼,眼前這老客看上去平平無奇,誰知道竟是如此一個狠角色!
望著草木間一條條咝咝吐信的毒蛇,和四野里無數(shù)不懷好意的詭異綠光,老把頭慫的很及時很徹底。
“老哥哥,剛剛老弟我語氣不好,說話聲音稍微大了一點,多有得罪!”
他先沖圍在四周的狐黃蛇鼠作了個環(huán)揖,而后清了清嗓子,對季陵抱拳拱手,正色道:“老弟有眼無珠,不識泰山,沖撞了高人,還望老哥哥大人大量,千萬不要見怪??!”
說著,老頭對旁邊的幾個漢子隱晦地遞個眼神,“這些個山貨野精,雖然不值什么大錢,但已經(jīng)是老弟能拿出的所有了,都放在這,權(quán)當(dāng)是一眾弟兄給老哥哥和大仙爺?shù)馁r禮了!”
話音未落,幾個漢子便從背上卸下七八只大竹筐,不敢上前,只得畢恭畢敬地擺在地上,口中告罪不已。
季陵瞇縫著兩眼沒有說話,瞟了眼筐內(nèi),見里面裝得都是些尋常的山藥野菜,棒槌只有稀稀拉拉兩三根,還都是十幾年的小參,當(dāng)即把嘴一撇。
老把頭見狀,心叫一聲苦也,看來今天不出血是不行了,咬了咬后槽牙,又沖那幾個漢子使了個眼色。
后者會意,雖不情不愿,還是從懷里摸出一個嬰兒巴掌大的小布袋,兩手捧著輕輕放在竹筐里,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縫隙。
季陵不知對方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以為意地順著縫隙看去,但見黃澄澄一片,頓時眼都直了。
竟然是一袋子金砂!
他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rèn)不是自己眼花,哈喇子差點兒沒從嘴角淌出來。
“咳咳…那什么!”,伸手一指那布袋,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頤指氣使地對老把頭道:“把東西留下,人都可以走了!”
“念在你們是初犯,態(tài)度也算誠懇,老漢俺大人有大量,就先饒了你們這一回!以后再讓俺撞上,定讓你們這伙強人吃不了兜著走!”
“哎、哎,老哥哥教訓(xùn)的是,給小弟十個膽子,也再不敢了…”
老把頭點頭哈腰,總算松了口氣,望著幫里弟兄苦干一年的家底被人輕易收走,心里疼得猶如剜心割肉,面上還要笑臉相迎。
那滋味,別提有多難受了!
這次算是徹底栽了…
“跟大伙說聲,尥吧…”
老把頭心里輕輕嘆了口氣,對旁邊幾個心腹吩咐一聲。
后者沖其余漢子打了個手勢,眾人如釋重負(fù),趕忙收起刀兵,灰溜溜地走了。
季陵摸了摸金錢鼠的小腦袋,后者叫喚兩聲,圍在四周的眾多野物漸漸隱去,給對方留出了一條退路。
之前叫得最歡的那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把頭深埋在胸脯里,畏手畏腳地走在隊尾,活像只受了氣卻不敢吱聲的鵪鶉。
自打季陵祭出金錢鼠,這漢子就再沒開過口。
有些人就是這樣,沒攤上事前裝腔作勢,貫會蹬鼻子上臉,一旦碰上狠茬子,立馬就跟那泄了氣的皮球,躲在人群后面大氣不敢喘一口。
說好聽點叫欺軟怕硬,往難聽了說就是小人行徑,是個銀樣蠟槍頭。
………
待參幫眾人散去,季陵把裝滿金砂的布袋塞進懷里,又把那七八筐的山貨野精倒在地上,分給金錢鼠和那些來助拳的狐黃蛇鼠猬。
那些個小東西得了好處,個個樂得圍著他上躥下跳,尤其是其中幾只上了年紀(jì)的狐貍和黃皮子,更是趴在地上叩首不已。
看其模樣,竟頗有幾分似人。
季陵笑瞇瞇地望著眾靈攢頭享用山貨野精,心里若有所思。
等到它們吃完離去,這才將金錢鼠重新裝入檀香木盒,扛上皮口袋,唱著不知名的小曲兒,悠悠然踏上了回程的路。
歌聲粗獷,在山野間回蕩。
………
幾天后,塔溝寨里又有關(guān)于季陵的謠言迅速擴散開來。
這一回,相較之前更為離譜。
都說他是大仙爺?shù)淖訉O,乃是一只千年黃皮子成精所化,專門下凡來體驗人間生活。
證據(jù)是有人在山里采藥時,無意間看到季陵一言而喚百靈,隨手就能招來無數(shù)狐黃蛇鼠,甚至還有傳言說他能呼風(fēng)喚雨、點石成金!
描述者言之鑿鑿,講得繪聲繪色,簡直如同親身經(jīng)歷過一般。
這則傳言一經(jīng)推出,寨子里信者云集,每天都有十幾個到幾十個不等的山民組團前往苞米地跪拜供奉,堵得季陵一連半個多月沒法出門。
最后多虧村長黃老頭再度出馬,以一己之力平復(fù)蜚語,還了苞米地一個清凈。
經(jīng)過這件事,季陵也徹底“慫了”。
他沒料到,那日在場的參幫眾人里竟然正好有塔溝寨的山民,致使事態(tài)發(fā)展到差點兒無法扼制的地步。
往后很長的一段日子里,季陵深居簡出,偶爾上山挖棒槌,過上了與世無爭的生活。
居諸不息,寒暑推移。
匆匆然,五載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