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我騰出時間去約老同事，韓經(jīng)理就傳來了漢江測繪那邊的消息，要求我們務必于下周一趕到武漢，立即開展現(xiàn)場工作。
據(jù)說是因為我們中標之后還沒去報到，導致李院長有些意見了，認為我們不夠重視。
我當然可以馬上就過去，但安排誰一起去呢，這是個大問題！黃志軍走了之后，我能夠直接調(diào)動的只剩下白宇、小洪和戴覓、劉東了，總不能都抽走，雅榮還不得跳起來找我，這可是比漢江測繪更靠譜的項目。
考慮再三，還是覺得把白宇、劉東留在雅榮，讓戴覓跟我去武漢，也讓她熟悉項目前期的運作，多鍛煉一下，另外再找杜長峰安排個人去穿插，總要照顧國企的顏面嘛。
“現(xiàn)在各項目人手都很緊張，實在抽不出人手。”杜長峰一如既往的語氣，“這么遠期的項目隨便找個人在現(xiàn)場晃幾天就好了，其余的事情讓小韓去協(xié)調(diào)吧?！?p> “恐怕不行吧，我們畢竟有過承諾，哪怕剛開始安排些人員先去，后面根據(jù)工作量慢慢調(diào)整也可以啊?！蔽液谜f歹說，費了半天口舌，杜長峰才勉強同意從武漢另一個正在準備申報的項目中抽個可以穿插的人員李泉，但一再強調(diào)不能影響那個項目正常進度。
真是沒法干了！我悻悻的掛斷杜長峰的電話，心里很不爽，一方面要我們?nèi)コ袛堩椖?，承攬到了又派不出得力的人去坐?zhèn)現(xiàn)場，必然惹來客戶的抱怨，帶來項目承做質(zhì)量的不穩(wěn)定，進而為后期的申報埋下隱患，也有可能等不到申報就被其他投行搶了去，有什么意義？抱怨歸抱怨，領著這份薪水，就必然承擔相應的責任，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去做。
到了項目現(xiàn)場的第一天，漢江測繪負責改制工作的熊總居然沒有出面與我們交流，而是安排其下屬綜合處田處長，一個黑臉矮個的五十多歲中年人，負責接待我們。
本來只是想禮貌性的打個招呼就可以開始正常工作，卻被田處長拉住，坐在他寬敞的能看得到東湖美景的辦公室里，聽他滔滔不絕的發(fā)表有關改制、員工持股的重要意義以及如何更好的貫徹李院長工作思路的高論，還得不時的點頭表示同意，注意避開橫飛的唾沫星子，花了幾乎整個下午的時間，只是解決了我們的辦公場地和住宿餐飲的問題，這才是他的本職工作吧。
當我們提出需要客戶提供一些資料，方便下一步工作以及改制方案起草的時候，這個田處長看似爽快的答應了，但同時還面露難色：“相關資料牽涉到各個部門，提供起來需要好好協(xié)調(diào)，沒有這么容易，這樣吧，你們先把資料要求發(fā)給我，我安排小朱研究分解一下。”
他口中的小朱，就是綜合處的副處長，年齡比他略小一些，頗為高大白胖，看起來養(yǎng)尊處優(yōu)，接到這個工作的時候還有些不太樂意的樣子。
“田處啊，這個資料要求我們在中標后就發(fā)過來了，已經(jīng)兩三周了。熊院長一直催我們盡快開展工作，我還以為這些資料都基本準備好了?！北煌显谶@里這么久，我有些不耐，再聽到資料都還沒準備，更是有些火氣了，說話的聲音也高了起來。
“這些資料我們會盡快準備的，這一點請你放心。熊院長之前確實轉(zhuǎn)發(fā)過資料清單過來，但你們一直沒過來，我們也不知道從何做起，需要現(xiàn)場指導嘛?！碧锾庨L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前期沒準備好，有些擔心我們在領導面前說些不中聽的話，“現(xiàn)在你們到了，明天開始我們就全力配合。小朱啊，你就好好對接沈總他們，加快速度，千萬不能耽誤了改制的工作進度?！?p> 看著滿臉嚴肅的田處長和一副不以為然模樣的朱副處長，我突然意識到也許這項工作的難度比預想的更大，國企的拖沓作風甚至讓我失去了繼續(xù)追問的動力。
“那么會計師和律師的工作場所安排好了嗎？相關人員到位了嗎？”臨走的時候，我又習慣性的問了一句，因為涉及到改制的審計工作和制度草擬都需要相應的中介完成，尤其是這種國有事業(yè)單位的改制，資產(chǎn)評估結(jié)果是需要主管部門和國資委審批的，甚至可以說是某種前置性的工作。
“工作場所已經(jīng)安排好了，跟你們在同一層，方便溝通交流。至于人員嘛，前幾天已經(jīng)進場了，配合國資委指定的資產(chǎn)評估機構進行前期工作。我看，明天可以安排幾家中介一起去跟熊院長作個匯報。您也談談后面的工作思路，請熊院長作個指示，怎么樣？”
下午的溝通結(jié)束之后，直至回到酒店，這一路上我始終覺得哪里不對，最后我終于想通了，那就是我很久沒有很這么低級別的人打交道了。
這么說絕對沒有貶低田處長的意思，因為投行的人哪怕自身的級別不高，卻是主要跟高管打交道的人。我們的方案只有通過公司自上而下的強力推動才可能順利實施，這也導致了我只需要讓主要決策者認同我的意見，比如漢江測繪的李院長，接著再告訴主要負責者怎么推進，比如熊副院長，至于怎么達到我所要的結(jié)果則主要就是公司管理層的工作了。
“任重而道遠??！”這是進入夢鄉(xiāng)的我冒出來的最后一個念頭。
由于前一天睡得比較早，所以早上六點多就醒了，睜眼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過沖了一晚上電的手機，完美銜接上了睡覺之前的最后一個動作。
我總是覺得太過依賴手機是個問題，走路、吃飯、睡覺，甚至是上廁所，都很難將手機放下來，就好像手機里藏著無數(shù)金錢財富，一松手就會被別人搶走，有人將其稱之為新時代的鴉片，其實很有道理，就連側(cè)臥吸食的姿勢都很接近。
本以為能看會兒娛樂八卦，讓剛剛結(jié)束沉睡的身體恢復過來，想不到的是竟然收到了一封重磅郵件，來自于晶耀科技的金總，這封郵件就像是一門重炮，向著晶耀科技的趙總、岳云飛、財務總監(jiān)乃至投行、會計師、律師等所有中介機構猛烈的轟擊，篇幅之長、言辭之烈、邏輯之嚴，實在超出了我對他的一貫認知，標題就叫做：“關于晶耀科技規(guī)范性合法性存在問題的溝通函”，抬頭則是“致晶耀科技及其保薦人君融公司”。洋洋灑灑數(shù)千字，滿紙的殺氣騰騰：
“……本人作為晶耀科技的小股東和前任高管，特向貴司及保薦人提出晶耀科技存在的公司治理規(guī)范性、合規(guī)性、合法性問題，我在任職晶耀期間已就相關問題向公司董監(jiān)高書面反映，現(xiàn)特將相關情況再次反饋給貴司及保薦代表人，望予以高度重視，及時處理，并請上報君融公司的內(nèi)核部門和公司領導王總！……”
“……公司存在明顯的會計差錯不予更正，說明公司的財務內(nèi)控和審計工作存在重大風險?！?p> ……公司的實際控制人趙總私人債務負擔極重，大量股權用于質(zhì)押擔保，且與晶耀科技的資金往來頻繁，是否存在重大風險，是否損害了本人作為小股東的合法權益……
……岳云飛擔任副總經(jīng)理之后，在換屆選舉期間無視獨立董事和本人的意見，強行通過相應人選提名，明顯違反相關法律法規(guī)，且自從其擔任董秘以來，公司信息披露質(zhì)量越來越差，經(jīng)常出現(xiàn)低級錯誤……
……上述諸多問題在事前沒有向監(jiān)管部門請示，事后也沒有向監(jiān)管部門匯報，專業(yè)的中介機構對此次定增出具的相關文件均未披露有關信息……是否構成信息披露的重大遺漏？”
看得出來，這篇所謂的溝通函花了不少精力，遣詞造句很有講究，緊扣相關法律法規(guī)和規(guī)范指引，將不少似是而非的問題混雜在一起，再加上上市公司在運作中總會存在或多或少的小瑕疵，解釋起來是很麻煩的。
而且，根據(jù)我對金總的了解，這份文件不僅發(fā)給我，還會發(fā)給其他中介，當然證監(jiān)局和交易所一定也會收到，多管齊下的目的無非就是迫使趙總讓步，獲得其預想中的經(jīng)濟利益，同時也能出口惡氣。這個發(fā)難的時間點選的也準，定增做完了，晶耀應該支付給信通的收購資金也支付了大部分。
“沈總，您收到了金總的溝通函嗎？薛律師和會計師都收到了！”小岳還是一點就炸的脾氣，“這些問題他舉報過好幾次，有意思嗎？每次交易所的監(jiān)管員就得重新問一遍，又得折騰我一遍！這么搞下去會不會有問題？”
“交易所職責所在，只要有人舉報，一定要查的，否則就是監(jiān)管員失職，他也沒法對上有所交代?！本腿缤驹诘却鲜械娜昶陂g安撫他的急躁情緒一樣，我慢條斯理的說道，“但是，你要清楚一點，交易所絕不可能為了某個人的舉報否定整個上市公司，這關系著市場穩(wěn)定和廣大投資者的利益?！?p> “再說，公司董事會層面和高管層面，除了那兩個被選掉的獨立董事外，沒有人站在他那一邊，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嘛，僅僅從這一點出發(fā)，他的許多控訴也是站不住腳的。岳總啊，你也轉(zhuǎn)告趙總，晶耀不需要太過擔心，正?；貜途秃昧恕！?p> 聽完我的這番話，小岳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說道：”有道理！薛律師和會計師也說他們不理會這些查無實據(jù)的東西，您這邊呢，會不會有影響？”
“說起來還是會有些麻煩的，作為你們的保薦代表人，理論上在接到投訴的時候要進行核查，如果事態(tài)嚴重，也是要向公司后臺報告的?！?p> “千萬別！”我能想象到電話那頭的岳云飛從椅子上跳起來，急促的說，“這就把事態(tài)擴大化了，正中了金總的計，最好還是置之不理！由我們?nèi)ハ蚪灰姿忉尵秃??！?p> 其實這本來也是我的意思，以君融公司風控部門不敢擔責、小事變大、層層請示的工作作風，這件事勢必會給我?guī)砗芏嗦闊?，不過我嘴上還是笑著打趣道：“看在趙總和岳總的面子上，我就把這件事壓下來，就當我已經(jīng)核查過相關情況了。不過，要是以后被君融發(fā)現(xiàn)我知情不報，要開除我的時候，晶耀可要給我留個位置哦。”
小岳笑著連連答應，說道：“趙總就在我旁邊呢，說大家都是十年交情的老朋友了，只要沈總愿意過來幫忙，我們隨時虛位以待。”
“沈總，我剛才一直在小岳旁邊聽著呢。我得到可靠的消息，這份溝通函是有高人指點的，應該主要是出自老牛的手筆，他們兩個早就勾結(jié)到了一起?！壁w總接過了話頭，“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把這件事擴大化，避免對公司造成更大的影響，應付好監(jiān)管機構就行了！”怪不得這篇文章旁征博引、引經(jīng)據(jù)典，原來是牛教授的大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