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久別重逢

　　千鴻扯出一抹生硬的笑，眼神閃爍地應付了一聲：“不算熟。”

　　修長的指甲微微掐入掌心，帶來一陣陣刺痛。

　　她討厭寧扶蕊。

　　討厭寧扶蕊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光與熱。

　　她還在勾欄里的時候，日日像條狗一般討好別人，在暗無天日的貧民窟里艱難求生。

　　憑什么寧扶蕊那么輕易便收獲了眾人的喜愛。

　　她恨她的自信，恨她的從容不迫，恨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每一樣特質(zhì)，所有的一切都襯得她是那么的不堪！

　　她端起身前的茶，不料手一時沒拿穩(wěn)，滾燙的茶水灑在了衣裙上。

　　她發(fā)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寧扶蕊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尋聲看去，只見千鴻坐在周無意對面，擦拭著身上的茶水。

　　寧扶蕊睜大了眼睛。

　　女子身形嬌小，穿著翠藍絲質(zhì)上襦，雪青色的齊腰襖裙，模樣端莊，梳著雙髻。

　　察覺到樓下望過來的目光，擦拭茶水的手一愣，朝寧扶蕊看去。

　　柔媚的眸子泛著瀲滟清波，直看得人心蕩漾。

　　寧扶蕊按耐不住心下激動，真的是千鴻！

　　她朝千鴻揮揮手，笑得露出了八顆整齊潔白的貝齒。

　　周惟卿不動聲色地捏緊了茶杯，垂下眸來，遮住了眼里那點零星的光。

　　昨日他尚還不敢確認，今日看她濃妝盡去，素面朝天，臉上也未蒙面紗。

　　當真是寧扶蕊。

　　她為何忽然出現(xiàn)在揚州，又為何偽裝成花樓里的樂伶協(xié)助他們查案？

　　千鴻知道他這副模樣就是在忍著什么，不住開口問道：“郎君怎么了？”

　　他喝了口涼茶，不留情面地開口說道：“別叫我郎君?！?p>　　“郎君也認得她么？”

　　周惟卿目含警告地凝了她一會兒，語氣仍然平淡：“都說了莫要叫我郎君?！?p>　　千鴻被兇了一下，瞬間有些瑟縮，幾息間便換成一副討好的模樣：“好啦，周郎莫氣，千鴻知道了?！?p>　　周惟卿一閉上眼，腦中全是少女一聲聲嬌俏的郎君，板起臉微嗔的模樣，凝神思考的模樣，柔情似水的模樣……

　　看著她與那劉期歸攀談甚歡的樣子，心下泛苦，原來她與誰都是這副模樣。

　　可憐他像個春閨怨婦，還想著等她回來見他。

　　看她攀談了半天，竟是離了座位，要上來找千鴻。

　　周惟卿心中強烈悸動，不知以何面目對她。

　　還好過來時戴了面具。

　　御史臺作為國君的耳目，行事必須隱秘低調(diào)。

　　“千鴻，原來你來揚州了？”

　　“嗯，為何周郎君也在此？”

　　周惟卿在桌子底下篤篤敲了兩聲，暗示千鴻不要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是我遠房表哥，我此來揚州便是投靠他的?！?p>　　寧扶蕊來回望著他們兩個，一時有些好奇。

　　“周郎君是個好人，你若是投靠他我便放心了?！?p>　　千鴻應付地笑笑，心下愈發(fā)不是滋味。

　　待寧扶蕊走后，千鴻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便知道他與寧芙蕊一定關系匪淺。

　　“我與她是在伊州相識的，都在同一個主子底下做事，總歸，是不算太熟的。”

　　說罷，她仔細觀察著周惟卿的神色，她胡謅了一段，將寧扶蕊當作寧家軍領袖的事隱去。

　　周惟卿眸色一動，很快又將它隱藏地很好。

　　他微微頷首，暗自摩挲著寧扶蕊舊時給他的香囊。

　　他說不清如今是何感覺，忍不住自嘲地想，許是矯情自飾太久，竟連自己也看不清了。

　　大梁沒有宵禁，寧扶蕊在福繡樓辦完事后，因著終于有人來幫忙了，自己得了空，便一個人去逛揚州的小吃街。

　　她坐在冷飲店門口，吃著冰酪，一時吃得不亦樂乎。

　　身邊覆下一個高大的影子，她側(cè)目看過去。

　　原是周無意。

　　“大晚上跑來吃這些東西，不涼么？”

　　寧扶蕊搖搖頭，吃得更歡了。

　　她吃著一口冰酪，一邊開口問：“周郎君可是揚州人氏？”

　　周惟卿搖了搖頭，一抹苦澀在舌尖綻開：“我自汴京來。”

　　寧芙蕊點點頭，神思悵然道：“說起汴京，我有幾個朋友也在汴京，不過我好久沒回去了?！?p>　　“不回去看看？”

　　寧芙蕊搖搖頭，嘆了口氣：“我還有事情要辦呢，暫時還回不去?！?p>　　揚州風水養(yǎng)人，她才來兩個月，便想一直留在這里。

　　她拿起一本風土人情志，想要繼續(xù)打卡下一個地點。

　　周惟卿毅然將手蓋了上去，不容置喙道：“本官久居揚州，熟知風土人情，不如本官帶玉蕊娘子轉(zhuǎn)轉(zhuǎn)？”

　　寧扶蕊心下奇怪，她如今可還是福繡樓的樂伶。

　　這些深受儒道影響，清高廉潔的士大夫都不介意她身份的么？

　　不過既然他本人都已經(jīng)發(fā)話，寧扶蕊便不想再糾結下去了。

　　聽聞?chuàng)P州有一家桂花釀，一碗難求，神仙見了都眼紅，她其實挺想嘗嘗的。

　　走了一會兒，周惟卿垂眼看去，倏然瞥見紗羅下的白膩。

　　心頭一動，他地給少女披上了一件外衣。

　　寧扶蕊心中更奇怪了。

　　只聽他輕咳一聲：“夜里冷，多穿點?！?p>　　寧扶蕊轉(zhuǎn)了一大圈，手里摞著的東西越來越多。

　　周惟卿也好不到哪去，連身上都掛滿了她買的東西。

　　“這個給柒柒，這個給……”寧芙蕊拿著排隊排了半個時辰的赤豆蓮酥，嘴里不住地念叨。

　　周惟卿輕輕開口：“這個給誰？”

　　“唔……”寧芙蕊想了一陣，“這個給我一個愛吃甜的朋友。”

　　她依稀記得汴京那個白衣少年喜歡吃甜的。

　　那時候，她時常會買一些糕點回來分給他吃。

　　周惟卿眼中的堅冰慢慢融化。

　　“周郎君喜歡吃甜的嗎？”

　　“......”

　　周惟卿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半晌才低低應了聲嗯。

　　寧扶蕊吃起糕點來，粉頰微鼓，眼中似有星星點點的俏皮笑意，使得他的心中愈發(fā)柔軟。

　　“說起來你跟我汴京那位姓周的朋友還挺像的，”寧扶蕊頓住了腳步，“而且你們都是汴京來的，該不會......”

　　寧扶蕊的臉慢慢朝他靠近，撲閃著大眼，狐疑地盯著他。

　　“該不會你們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吧？”

　　周惟卿一愣，沒想到她能得出這個結論。

　　身邊的人自喉間發(fā)出幾聲柔和的低笑，聽得寧扶蕊脊背酥酥麻麻。

　　該說不說這人聲音還挺好聽。

　　微風拂起她鬢角的碎發(fā)，周惟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為她撫到耳邊。

　　待他停下動作，兩個人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