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正說著話，何瑄出現(xiàn)在課堂門口。
已經(jīng)午正。
何瑄過來提醒自家小官人吃午飯。
朱塬便順勢邀請了華高、吳禎和常斷父子一起，沒再回西院，就在隔壁的辦公室擺上飯菜。午飯過程中，朱塬順便向吳禎講解了一下大家為何不會從‘球’上掉下去，讓副都督大人安心。
吃罷飯，各自忙碌。
朱塬沒有立刻返回內(nèi)宅午休，而是喊來了劉璉。
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后，朱塬一邊用炭筆繪制著一份記憶中沿海燈塔的外形圖稿，一邊對劉璉道：“擬一份告示，三天之后，二月二十六日上午，要求各路海商來營海司開會，過時不候?！?p> 劉璉遲疑了下，說道：“翰林，說好的一個月？”
朱塬搖頭：“事情總有變化，等不了了。而且，我會給南部廣州等地海商預留一份緩沖方案?！?p> 南征還在持續(xù)，兩廣以及更南部一些地區(qū)畢竟還沒有完全納入大明版圖，就算等滿一個月，很多當?shù)睾Ｉ桃膊灰欢艿健Ｖ劣谡憬?、福建乃至北部各省，這些天時間，該到的差不多都到了。
既然吳禎提前趕到明州，事情也就不能再等。
劉璉想了下，拱手答應。
朱塬繼續(xù)畫著燈塔草圖，接著又道：“還有北上測量各地維度的團隊，讓他們加快速度。十天之內(nèi)，就算人回不來，直到膠州的維度數(shù)據(jù)和沿海繪圖也必須全部傳回?！?p> 劉璉這次沒有異議，再次答應。
朱塬接著說第三件事：“祖上已經(jīng)同意了海事學堂的事情，我這里肯定容不下了，你下午挑個地方，能容納很多人一起上課就行，實在找不到，就露天開課。然后你們盡快把課程教材整理出來，按照我的授課模式，內(nèi)容包括我這兩天講的潮汐、洋流等知識，還有《數(shù)學基礎(chǔ)》，海圖的識別，基礎(chǔ)氣象常識，牽星儀等觀測工具的使用，等等等等，我一時間也想不到太多。你們擬一個列表，把航海能用到的知識都算上，盡快交給我審核。然后，挑選吏員，每人專門負責一兩項課程。授課對象暫定為天興衛(wèi)、明州衛(wèi)所有軍官，從百戶起。另外，鄉(xiāng)兵民夫，還有兩衛(wèi)的普通士卒當中，若有識字的，也可以推薦或自薦，如果能通過審核并完成課程，營海司會給予任用。至于其他，今后看情況再說?！?p> 劉璉再次應是。
朱塬依舊沒抬頭，繼續(xù)畫著，再次道：“最后一件，我午睡之后，讓測繪處的涂霄來見我，再讓姚封挑選幾個擅長建造堡壘的工匠過來。”
劉璉搖頭道：“翰林，涂霄昨日又出了海，要三五日才能回來?！?p> 朱塬頓了下，說道：“那就測繪處的其他人?！?p> 劉璉點頭。
打發(fā)走劉璉，朱塬正要繼續(xù)把手中的繪圖畫完，一直等在這邊的何瑄又匯報，方禮在門外。
方禮是來辭行的。
朱塬給他布置的一萬人任務，目前只完成了不到四千。
吳禎昨日到來，一次帶了兩萬人，也能有更充裕的人手派給他去浙東各地召集舊部。
好吧……
大概就是拉壯丁。
這件事上午會議上已經(jīng)決定，方禮本可以直接出發(fā)，特意又過來和自己辭行，也讓朱塬再次意識到，方家是真的打定主意依附他了。
朱塬也沒有拒絕。
老朱對自己很好，好到?jīng)]邊，朱塬很感激。
但……
就像昨天的那件事。
朱塬哪怕沒有任何危害老朱的念頭，但也不可能不為自己做任何一點后路上的準備。
大家都是成年人。
理想主義，行不通的。
說起來，老朱恰恰就是這個時代最大的那個理想主義者。他希望諸子和睦，鎮(zhèn)守各處拱衛(wèi)江山，千秋萬代；他希望君臣諧然，恭勤謹守富貴綿延，傳諸子孫；他希望百姓安穩(wěn)，漁樵耕讀各司本分，怡然自樂。
然而，到了最后，老朱的理想全都破碎了。
兒子們鎮(zhèn)守四方，按照他心意做出表率的很少，破事倒是做了很多，讓他很失望。
至于功臣勛貴，能做到恭勤謹守的，更是不多。
老朱定下貪墨六十兩銀子就要剝皮的酷律，其實從來沒有用在和自己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身上。
比如胡惟庸。
比如藍玉。
他們倒臺時，哪一個不是抄沒金銀田宅無數(shù)，但他們的罪名里，那個‘貪’字反而是最無關(guān)緊要的。
以此類推，其他功臣私下如何，完全可以想象。
甚至都不用想象，史料上多有記載。
若不是造化弄人，大部分功臣依舊可以富貴綿延。
就說藍玉，如果沒有洪武二十五年的那場大變，假子上千、侵占民田、擅升將領(lǐng)、侮辱元妃、縱兵毀關(guān)的涼國公，本會成為新朝的第一武將。
可見老朱為了自己與臣子們相共始終的理想，已經(jīng)足夠?qū)捜荨?p> 然而，到了晚年，老朱悉心培養(yǎng)了幾十年的太子朱標，也死了。
當老朱的理想一個個破碎，曾經(jīng)發(fā)生了什么，所有人都知道。
因此，朱塬不理想主義。
既然到了現(xiàn)在的位置，也必須逐漸搭建自己的班底。
就像朱塬這兩天直接讓黎圭擔任自己的助教，還有對喬安的安排，諸如此類。
而且還是典型的任人唯親。
要不然呢？
想想歷代開國君王身邊的文臣武將，大部分都是各種同鄉(xiāng)同族。
老朱在這方面更是典型。
早期翼元帥府改大都督府，第一任大都督，叫朱文正。哪怕朱文正讓老朱失望，當下各軍當中，外甥李文忠，半子沐英、何文輝、徐司馬等人，也都是對主帥有牽制作用的骨干將領(lǐng)。
為何？
還是任人唯親。
相比外人，親近之人總是更容易信任一些。能力可以通過教導與磨礪培養(yǎng)，但一個‘親’字，卻不是想培養(yǎng)就能培養(yǎng)得來。
朱塬從一個商人角度來看，這個‘親’字，其實就是天然的利益捆綁。
就比如一個假設，徐達謀反了，除了老朱，難道他還會放過李文忠、沐英、何文輝這些人？哪怕李文忠等人屈膝投誠，徐達也不可能放心，必須除之而后快。
同樣，李文忠等人也明白這些道理，肯定會盡心地監(jiān)督各位將帥，避免他們做出不該做的事情。
朱塬從來都是一個更相信利益捆綁的人。
就像前世經(jīng)營公司，我不耍流氓畫大餅，該給的好處都給你們，大家一起把公司撐起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公司做大，我吃肉，你們也能把湯喝飽，就這樣。
至于投附的方家，朱塬不會天真地以為方禮一番表態(tài)后就會真的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今后慢慢來就是。
利益捆綁到一定程度，想不為自己赴湯蹈火，都不行。
因為朱塬還明白另外一句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綁上了，再想脫離，哪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