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猖狂的安慶緒
崔無诐聽到兩人的話,呼吸都開始變得急速。
他其實也很清楚,當前的滎陽城是沒有辦法受得住的。
最為可怕的并非是城外安慶緒的部隊,而是整個滎陽城里彌漫著的恐慌情緒。僅剩的三千士卒,更是惶惶不可終日,沒有絲毫的斗志。
在如此低落的士氣之下,崔無诐知道城破是早晚的事情。
但他身為大唐太守,本就肩負著守土的重責。
他不想成為一個逆臣,在后世留下千古的罵名。
“這件事從長計議,諸位當前緊要之事,乃是恪盡職責,堅守城池,方能夠不負朝廷厚德?!贝逕o诐說道。
沈闊和汪威倫聞言,皆是嗤笑。
兩人剛想要再行勸說,但崔無诐卻擺了擺手,輕聲說道:“這件事暫且如此。待我仔細考慮一下再說。”
說完他便端茶送客。
沈闊和汪威倫俱是無奈,只好起身離開了府衙。
崔無诐看著兩人的身影,忍不住嘆息一聲。
就憑剛才兩人的談話,他就可以將二人拿下治罪。但他卻沒有這樣人的魄力。
而且他也清楚,兩人的意見恐怕是整個滎陽官員的共識。
他們二人只不過是被推到前面而已。
“世道多艱?!彼仓荒苋绱溯p嘆一聲了。
沈闊和汪威倫走出了府衙,并沒有各自返回自己的府邸,而是糾結(jié)了一群官員來到了一處茶樓。
他們尋了一個雅間,各自依次坐下。
“司馬大人,如今太守不肯開城投降,這可如何是好?”司倉范楊嘆氣道。
汪威倫卻是輕笑道:“如今境況,豈能由得他做主!”
“司馬大人可是有了主意?”
“諸位,本官倒是想問一個問題,還請如實回答?!蓖敉惪戳吮娙艘谎?,輕聲問道。
“司馬大人只管問,我等一定如實作答?!鄙蜷熣f道。
“諸位可是打定主意要獻城了嗎?若是尚存疑慮,這時后悔還來得及?!蓖敉愝p聲說道。
此話一出,整個房間都瞬間安靜了下來。
眾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便異口同聲的說道:“司馬大人放心,我等都已經(jīng)下定決心?!?p> “我等乃是為百姓求一條生路?!鄙蜷熈x正詞嚴的說道,“豈是崔無诐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可比的。”
汪威倫點點頭,輕聲說道:“如今滎陽城諸事,都掌握在我們的手中。以我之意,尋個使節(jié)到安慶緒的軍中,約定內(nèi)外,到了深夜時分,打城門將其放入城中。到那個時候,崔無诐要么自裁,要么投降,還能鬧出什么風波?!?p> “此計甚好,只是派誰去聯(lián)絡(luò)呢?”范楊輕聲問道。
“這個倒是簡單?!鄙蜷熜Φ溃拔矣幸粋€心腹,他曾經(jīng)在安祿山的帳內(nèi)當差,可派他前去。此事定然妥當?!?p> “事不宜遲,今晚便派他前去安慶緒的軍營?!蓖敉愝p聲說道。
“司馬大人放心,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p> “他們都去了茶樓?”崔無诐面無波瀾,端著茶杯,倒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神態(tài)。
“是的。除了司馬大人之外,司功、司倉、司戶、司兵、司法、司士以及錄事參軍,還有經(jīng)學博士、醫(yī)學博士、市令等人也都去了茶樓?!?p> 崔無诐聞言慘笑:“看來他們早就打定了主意?!?p> “老爺,如今該怎么辦?是將他們都抓起來?”崔五輕聲問道。
崔五是崔無诐的官家,跟著他有三十余年了。
崔無诐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抓?怎么抓?如今滎陽城軍政都在他們的手里,老爺我只落個孑然一身,眾叛親離啊?!?p> 如今的情勢,他已經(jīng)掌控不了滎陽城了。城破已是早晚的事情,但愿合城的百姓能夠因此活命。
他很清楚安祿山的性情。屠城的事情他做過很多次,雖然都是針對的北方胡族。
崔無诐最終還是嘆息了一聲。
終究還是無能為力啊。
月黑風高,滎陽城墻之上,出現(xiàn)了一個黑影,他的身上綁著一個繩子,緩緩地落到地上。
他走到城門橋,過了護城河,直奔安慶緒的軍營。
“你說的可是真的?”安慶緒問道。
他的面前站著一個中年人,瘸著一條腿,但看起來卻十分的精壯。
他便是趁夜從城墻下來的那個人。
“是的。我家老爺他們已經(jīng)準備好了。只等將軍一聲令下,便會打開城門,迎接將軍大軍入城?!蓖糌斴p聲說道。他便是汪威倫的心腹。
安慶緒看向汪財,卻并沒有立即回應。
過了一會兒方才問道:“你在我父親的軍中當過兵?”
“是的。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節(jié)度正在北伐戎狄,我便跟在節(jié)度的軍中效力,只是后來腿上受了傷,便領(lǐng)了撫恤回了鄉(xiāng)?!?p> 安慶緒微微點頭,緩緩說道:“你算是我父親的老人了。若是此番成功入城,我定向父親為你敘功,將來大事已成,說不得也能得個縣侯的爵位?!?p> 汪財聞言,登時大喜若望,慌忙跪在地上大聲說道:“小人多謝將軍栽培?!?p> “你即刻回去,告訴汪威倫,本將軍明日巳時三刻便會攻城?!卑矐c緒沉著臉色說道,“便在那時候?qū)⒊情T打開。若是膽敢誆騙本將軍,一旦破城,便雞犬不留?!?p> 汪財聞言急忙答應道:“將軍放心,小人這就回去告訴老爺?!?p> 他急匆匆的離開了軍帳,順著原路返回了城中。
“安將軍明日巳時三刻,便會攻城。老爺只需那個時候,將城門打開就行。安將軍還說,會給老爺敘功,等到節(jié)度坐了天下,說不得能夠給老爺封個國公。”
汪威倫聞言,喜不自勝,忍不住抓耳撓腮。
國公之名,本是他可望不可即的。沒想到如今卻能夠觸手可得,他更加堅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至于崔無诐,只是個呆頭呆腦的書呆子罷了。
到了第二日,汪威倫便帶著滎陽城中的大小官吏,走上了城墻。
“司馬大人,安慶緒果真已經(jīng)答應了嗎?”沈闊輕聲問道。
汪威倫瞪了一眼沈闊,沉聲說道:“你豈可稱呼安將軍的名姓?此舉乃是大逆不道,若是被安將軍知道,少不得要砍了你的頭?!?p> 沈闊聞言,瞬間面色青紫。
“你也不用擔心。安將軍已經(jīng)給本官承諾過了。你們無需擔心?!蓖敉愋χ聪虮娙?,輕聲說道,“說不得將來諸位都將會對官升三級,甚至名列三公?!?p> 眾官吏聽到汪威倫的話,也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日上半空,已經(jīng)是巳時三刻。城外響起了一陣響動。
塵土飛揚,旌旗獵獵。
安慶緒率領(lǐng)軍隊來到城下,便見一個軍士上前高聲喊道:“安將軍領(lǐng)兵而至,速速打開城門?!?p> 汪威倫見狀,急忙招呼眾人:“快開城門?!?p> 一眾官吏,也都從城墻上下來,站立在城門口。
安慶緒領(lǐng)兵進城,卻忽然停在城門口。
他盯著城墻上的一個告示,輕聲問道:“這是什么?”
汪威倫側(cè)頭一看,心頭一驚。
他還沒有說話,卻見一個司庫上前說道:“回將軍,這是朝廷的告示?!?p> 這的確是朝廷的告示,而且告示上寫的還是關(guān)于安慶宗的事情。
安慶宗是安慶緒的兄長,也是安祿山的長子,迎娶了宗室之女榮義郡主,一向都在長安居住。
安祿山起兵叛亂之后,安慶宗夫妻兩個便坐罪被殺。
安慶緒看完告示,便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我大哥有什么罪過,為何要殺死他?”
汪威倫等一眾官吏,則是面面相覷。這個告示是三天前貼上去的。
當時安慶緒的軍隊還沒有到,而汪威倫因為這是朝廷的告示,即便是在準備投降之后,也并沒有想著將它給揭下來。
但此時看到安慶緒的舉動,他們的心中卻產(chǎn)生了一絲恐懼。
這時突然一個突兀的哭聲響了起來。
眾人一看,竟然是司庫。
安慶緒見狀,沉聲喝道:“我乃是哭我的兄長,你又是在哭什么?”
“我見到這個告示,痛不欲生,故此忍不住哭了起來?!?p> 安慶緒冷笑一聲:“這告示貼在此處,怕是已有數(shù)日,為何先前不見你哭,卻今日來哭?必是巧言令色的小人。來人,與我將他頭砍了,掛在城門頭上示眾?!?p> 司庫聞言,登時嚇得面色蒼白,高聲喊道:“將軍饒命啊。將軍饒命啊?!?p> 但是安慶緒卻是無動于衷。
只見兩個士兵當即上前,將他雙手押在身后,便將他往城門口推去。
“司馬大人,你給我說個情啊?!彼編旒泵仡^向著汪威倫大聲喊道。
汪威倫見到安慶緒的眼神朝著自己看來,便如同一個坐定的和尚不動如松。
他分明看到安慶緒的眼神不善,他可不希望在這個時候觸霉頭。
“崔太守在何處?”安慶緒輕聲問道。
“回將軍,他在府衙?!?p> “他為何不出來迎接本將軍?”安慶緒沉聲問道。
“這個。這個?!蓖敉愶@得頗為躊躇。他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總不能說他不肯投降你們這些叛軍吧。
安慶緒從汪威倫的神情中,便已經(jīng)看出崔無诐不肯投降。
“去府衙?!?p> 滎陽太守府,崔無诐端坐在大堂上,面前放著一個茶壺。茶壺中的水,已經(jīng)添過七八次了。
但崔無诐卻絲毫沒有覺察。
他此時甚至已經(jīng)連所謂的茶味都品不出來了。
他足足等了兩個時辰,方才聽到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
當先的乃是一個年輕人,身穿盔甲,龍行虎步,來到大堂之中。
“崔太守倒是好雅致?!卑矐c緒笑道。
“我與你們亂臣賊子,沒有什么好說的?!贝逕o诐說道。
“如今大唐奸佞當朝,民不聊生,我父子乃起兵誅逆臣,清君側(cè),崔太守為何抗拒我們?”
“好個清君側(cè)?!贝逕o诐面露輕蔑的笑容,“天下亂臣賊子哪個不是打著這個旗號。只是可惜,你們可猖狂一時,不可猖狂一世。朝廷大軍,遲早會將你們剿滅的?!?p> “朝廷軍隊?”安慶緒冷笑一聲,“恐怕太守是看不到了。”
安慶緒命人將崔無诐押到城門口斬首,并將他的頭顱梟首示眾。
汪威倫站在安慶緒的身后,只感到戰(zhàn)戰(zhàn)兢兢。
他果然是名不虛傳,渾身都是殺氣。
安慶緒將滎陽城中的大小官吏都殺了一遍,單單只留下了汪威倫一個人,并將他擢升為滎陽太守。
“東邊可是扶溝縣?”安慶緒輕聲問道。
汪威倫上前輕聲說道:“回將軍,往東乃是鞏義縣,再往東便是通許縣,過了通許便是扶溝縣了。將軍是要攻打扶溝嗎?”
安慶緒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繼續(xù)問道:“扶溝縣的東邊,可是真源縣?”
“是的?!蓖敉惢氐?。
難道安慶緒是想要攻打真源縣?他在心中暗道。
真源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當然若是從河東往洛陽,真源縣乃是必經(jīng)之地。但是如今安慶緒從太原繞道洛陽,真源縣的位置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若說真源縣還有什么特殊之處,那就是真源縣盛產(chǎn)香皂和美酒。
“好了。你下去吧?!卑矐c緒看了一眼汪威倫,輕聲說道。
“是。”汪威倫領(lǐng)命而退。
安慶緒則向一旁的副官向潤客說道:“五日后大軍便開拔,前往真源縣?!?p> “將軍,當前我們的任務乃是輔助節(jié)度攻破洛陽,打通前往長安的通道。此時攻打真源縣是否不妥。”向潤客輕聲說道,“而且唐軍駐扎在真源縣的軍隊尚不明朗?!?p> 安慶緒聞言,卻笑道:“向副官,你多慮了。我先前已經(jīng)派人偵查過了。駐守在真源縣的唐軍,不過萬人,且士氣低落,可一舉而下。”
“將軍,真源縣真正的問題,不是唐軍,而是那個蘇落。他與唐軍三戰(zhàn)三捷。唐軍竟然直接龜縮在雍丘城里不敢出戰(zhàn),這是個不定之數(shù)。”向潤客突然想到了什么,輕聲問道,“將軍的目標不會是蘇落吧?!?p> “沒錯?!卑矐c緒笑道,“我已打聽清楚,前往真源縣平亂的左羽林軍已經(jīng)開始返回長安。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將蘇落收入帳下,對我們來說可是一個相當大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