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拭干凈眸子抬起頭來看他,勉強(qiáng)笑道:“我們不要成親了好不好?知風(fēng)。”
我不知是他的眸子模糊了我的眸子,還是只是我的眸子模糊了。我只聽得他壓抑著哽咽聲掙扎了很久才道:“姐姐,可是我好舍不得,好舍不得啊?!?p> 少年的哽咽聲混著悲泣哭得讓人心疼,可比起這些我大約更怕的是,那個活潑開朗的少年,郁郁不得志地在我身邊老去。
自趙國公府回來后,我日漸沒了精神。京中因我被退婚,對我的謠言四起。我一時從知禮謙遜的良配,淪落到人人猜忌有隱疾或不賢的人。
原繡了些的新服被我丟到了角落里,我終日呆坐在房里對外頭的傳言不聞不問。
湘君來瞧我時說:“你們何必顧及那么些,成了親后總有法子應(yīng)對他的。”
我呆呆望著虛空道:“可是我不敢拿他去賭,我害怕第二次我便瞧不見他了?!?p> 我并不喜我現(xiàn)在的模樣,正如當(dāng)初不能理解旁人的愛恨一般。
關(guān)于我的謠言還未平復(fù),孫家與趙國公府結(jié)親的消息就鋪天蓋地傳滿了京中大街小巷。
眾人又倒過矛頭來指向了孫知風(fēng),說他趨炎附勢攀高枝。
他的婚事辦得異常的快,不過一個月間便到了他成親的日子。
我看著身上的衣裳有些不悅:“衣裳怎都不合身了?”
春紅柳綠心疼地看著我道:“過幾日我們?nèi)ゲ眯┬碌目珊???p> 我望著銅鏡瘦尖了的下巴,強(qiáng)打起精神來笑道:“那件青色紗裙吧,快與我梳妝吧。”
這是退親后我第一次踏出院門,去別人家赴宴。母親看著瘦削下來的我,眼里滿是心疼。
“身子若不大好,不去也成。免得到時見了,心里難受。”
我笑道:“無妨的。他大婚,我如何也該去慶賀的?!?p> 嫂嫂難過的拉過我的手,紅著眼道:“興許是他有諸多顧量,你要看開些?!?p> 她們并不知我與知風(fēng)之間的曲折,我寬慰她道:“我并沒有怪過他。倒是我們,去給他慶賀合該高興些?!?p> 孫府很是熱鬧,達(dá)官貴人的馬車停了一路,遠(yuǎn)遠(yuǎn)就能看見那張燈結(jié)彩的府邸。
在眾人打量的目光里,我泰然自若地與孫夫人見禮:“黎夢給孫夫人請安,賀夫人添新婦之喜?!?p> 孫夫人一見我眸子便紅了,走了來要親手扶我起來。
我看著她輕搖了搖頭,自己站了起來。
知風(fēng)到底迎了新婦,若叫新婦知曉孫夫人與我熱絡(luò),心下不知怎樣膈應(yīng)。
我乖巧地退到嫂嫂身后,跟著入了席。
總有好事的姑娘發(fā)問:“原以為黎家大姑娘不來的,還想著過幾日去問姑娘與孫郎君的事?!?p> 這些人總是不顧別人死活,慣愛揪著別人找樂子的。我不知有多少法子打發(fā)她們,卻想著外頭那樣編排著孫知風(fēng)……
我得體地笑道:“與孫郎君定下來后,不久他便發(fā)生了墜山的意外,我也大病了一場。兩家恐是起先對的八字不妥,便再尋了高人來看。那人說是我與孫郎君的八字都極好,只是歸一處便不好了。家里也就為著這退了親事。”
眾人原以為有什么大新聞,大趣事。都支了耳朵來聽,卻聽到不過是為了術(shù)士的話退的親,不禁失望地不再理會我。
長街上
孫知風(fēng)木訥地騎在馬上,迎著新婦往府里去。若不是他身上穿著喜服,眾人都難以猜到他在娶新婦。
寶生看著過去的迎親隊(duì),抱胸冷哼道:“還好你娶了旁的人。”
染塵抱著一堆賀禮輕推他道:“這幾日郎君臉色極差,我們還是快回吧?!?p> 慕斯看著染塵買回的禮品道:“往孫府送去吧。”
染塵猶豫著問:“郎君去嗎?聽聞黎家大姑娘也去了。”
慕斯合上賬本,思慮道:“待他們散席時,我們?nèi)O府門前侯著?!?p> 寶生夸道:“郎君好主意。去慶賀難免想到那人與黎姑娘險些成親,入了府也見不著黎姑娘。大不如在門前侯著,總能遠(yuǎn)遠(yuǎn)瞥一眼黎姑娘?!?p> 慕斯靜靜地盯著繪聲繪色的寶生。
寶生閉了嘴,規(guī)矩地道:“我與染塵送賀禮去了?!?p> 他拉過抱著一堆禮品的染塵,麻溜地往外頭退。
慕斯重新拿了賬本來看,只是靜默地盯了許久卻喃喃道:“他為何又突然退了親?”
孫府門外,慕斯瞧著那瘦削不少的身影發(fā)楞:“年前在鷺島見她時,她還好好的?,F(xiàn)下怎像生了場大病?!?p> 寶生嘆道:“好好一個佳人,現(xiàn)下卻瘦如枯骨。”
慕斯不耐煩地將他踢下馬車道:“去那地方買消息去?!?p> 寶生面容復(fù)雜地從黑市里回了府。
慕斯看著他一言不發(fā)的模樣道:“沒打聽到嗎?”
寶生道:“這事上哪兒有錢財辦不了的事?!?p> 慕斯盯著他:“那你還不說?!?p> 寶生為難道:“事情有些復(fù)雜,還牽扯了朝中重臣。”
慕斯正襟危坐。
寶生卻拐了彎勸道:“郎君又娶不著黎姑娘,何苦探聽這么多。”
慕斯危險地看著寶生:“再不說便將你丟去深海里?!?p> 寶生老實(shí)地不再多話:“黎姑娘不能與孫家那人成親,是趙國公世子趙擎從中搞的鬼?!?p> 慕斯心中大為震驚:“趙擎?”
寶生面露同情道:“趙擎將孫郎君偷偷綁到了郊外廢山的小屋里,嚴(yán)刑拷打了數(shù)日。聽聞那幾日山上哀聲陣陣,連陰風(fēng)都不敢往那處吹去。”
“他便是因?yàn)檫@個退了親?”
寶生同情的眼里閃過欽佩道:“孫郎君雖是一介書生,卻硬是死抗著沒松口。只是趙擎那人狡詐得很,將孫郎君放回后便去尋了黎姑娘。他對黎姑娘多加威脅,才使得她與孫郎君退婚?!?p> 慕斯蹙眉說出心中猜測:“他要娶黎姑娘?”
寶生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他是要納黎姑娘為妾?!?p> 慕斯臉色陰沉得嚇人:“黎姑娘應(yīng)允了?”
寶生猶豫道:“孫郎君已迎了趙國公嫡女,黎姑娘大概也……允了吧?!?p> 慕斯胸脯起伏道:“他倒是好算計。將夢夢的如意郎君奪了做妹夫,再將夢夢納到府里去。既斷絕了二人情意,又給自己找了個好妹夫?!?p> 寶生無奈道:“他權(quán)勢大得很,黎姑娘他們哪里是他的對手。”
慕斯氣惱得捏起了拳頭,看著外頭的夜眸子也越發(fā)深了。
瑾侯府
湘君聽著遠(yuǎn)處不停放的煙火聲,輕輕嘆了口氣:“沒想到還是叫他得了意?!?p> 瑾侯收了手中筆,端詳著自己的字道:“非也。今日孫郎君娶得了趙蓉姑娘,趙擎的心思怕是不能成了?!?p> 湘君走過去與他一同欣賞他的字畫:“他要納夢夢的心思,本就不可成。我只是感嘆,夢夢與孫郎君到底給他拆散了?!?p> 瑾侯拉過湘君的手,溫柔地看著她道:“表姑娘是個好姑娘,也是個聰明的姑娘。和湘君一樣聰明?!?p> 趙擎在孫知風(fēng)成親的第二日便來府里提親了,只是是以納妾之禮。
父親礙于他的身份,不好當(dāng)面拒絕,便說要與家中商議。趙擎自然是不肯的,非逼著父親應(yīng)允。
我到前廳時正聽見父親與他爭吵著:“我家姑娘是不給人做妾糟踐的,便是王侯家也是不行的?!?p> 趙擎當(dāng)時正要發(fā)怒,見我來了反喜道:“黎老爺?shù)脑掃€是莫要說得這樣早,還是聽夢夢如何說吧?!?p> 他得意洋洋地坐在堂前,該是認(rèn)定了我不敢違抗他。
可我壓了這些天的怒火,委屈往哪里發(fā)泄去?
我如初春的幼竹般挺立地站在堂前,眼也不眨地道:“將東西都丟出去,把府里的小廝喚來,將他們給我請出去?!?p> 趙擎不敢置信:“夢夢?”
大約是忍了太久了,此時我的眼睛似萃了毒一樣盯著他:“你要說什么?你可知刑法律令上明明白白寫著,王侯將相濫用職權(quán),視百姓如草芥,違背百姓意愿搶殺者,重者當(dāng)斬立決?!?p> 趙擎意識到一切都脫了掌控,心里慌亂起來:“黎夢!你忘了那日與我說的話了?”
現(xiàn)下知風(fēng)已是他的妹夫,他還能對他下狠手不成?
我不理會他的話,兀自嘲弄他:“自開國皇帝以來我朝還未有逼人為妾的,趙世子還是我朝開國以來第一人。”
府里的小廝恭恭敬敬地排成一列:“請趙世子出府?!?p> 趙擎氣惱地盯著我不動。
我也不急:“你不出府去我便請了京兆尹的人來,叫他們來請趙世子出府?!?p> 趙擎沒那臉面丟去京兆尹,一時沒了法子,只能氣惱地由小廝們“護(hù)送”出府。
我沒空理會父親擔(dān)憂的神色,隨在他們身后動起了我的心思。
當(dāng)趙擎到府門外帶著人要走時,我突然自府里含著淚跑出來,將方才客堂上的茶盅猛地砸到了趙擎身上。
天青色的茶盅砸在他身上,和著茶葉一齊落在地上炸開了花。
我悲痛欲絕地沖他喊道:“我不愿做你的妾,你便要逼死我不成?”
府前人頭攢動,先是被刺耳的脆瓷碎裂聲吸引。再是見我悲憤地對趙擎怒吼,隨既昏死了去。還不等他們開口猜測議論,柳綠慌亂驚駭?shù)穆曇舯沩憦卣帧?p> “趙世子逼死我家姑娘了!趙世子逼死我家姑娘了!趙世子逼死我家姑娘了!”
趙擎,你接下來該面對百官討伐了,你給予我的痛,該在那里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