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牙
“這件事你別老放在心上，誰都沒有預知未來的本事，你也沒做錯啥，就是出了一點小差錯而已……再說了，我這不是一點事都沒有么？”
齊鳴扯著慧有抓在自己臂上的右手，想讓他趕緊松開。
這小喇嘛之前瞞他、暗算他，齊鳴雖然心中難過，但誰讓人家出發(fā)點是奔著除魔衛(wèi)道，為了黎民百姓呢？自己若是設(shè)身處地，也未必不會這樣去做。
再到后面那晚，看過小喇嘛在師兄面前的恐懼樣子，心中的那一點小小不滿，也都隨之煙消云散了。
“快松開，快松開，再不松開別人以為我干什么缺德事了！”
兩人這會兒正在寺門外，齊鳴也已經(jīng)套上了白面書生的畫皮。
本來沒什么的，壞就壞在這套畫皮不知怎么回事，無論哪一張，無論什么身份，細看之下都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賊眉鼠眼味道。
外貌就容易招人疑心，現(xiàn)下兩人還在寺門外面拉拉扯扯，更弄得自己好像偷了寺里什么財物似的，眼看著周遭香客就要上來給小喇嘛搭手了。
好說歹說，小喇嘛終于撒了手。但做為交換，齊鳴也收下了對方的賠禮——一根黑繩子。
“施主遠行，務(wù)必要注意安全?！焙喍痰囊痪鋰谕泻?，兩人正式作別。
慈眉善目的狡猾喇嘛繼續(xù)當他的鎮(zhèn)守，賊眉鼠眼的倒霉齊鳴接著湊他的偏方。
拎著黑麻繩，走下幾十層臺階，齊鳴路過正辛苦修階補路的“小沙彌”高界，就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后者自然是沒認出來，納悶了一下：“你…施主有什么事情？”
齊鳴本想跟他也道個別來著。但聞言，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高界不知道他套了層畫皮，便擺擺手離開：“……沒事，沒事，你好好干?！?p> 高界更納悶了：旁人見到這么小一個沙彌獨自修路，好心的會上來幫忙，好奇的會問究原因……這人拍一下自己，又叫自己好好干是怎么回事？
沒長良心嗎？
他苦悶地又修了一會路，揚手擦汗的時候忽然想起那人的樣貌神態(tài)，臉色突地一變。
“壞了！遭賊了！”
他連忙一邊雙手摸索著渾身上下，一邊仔細回想著今早出來身上帶了什么東西。
果不其然，一番檢查之后，他發(fā)現(xiàn)褲兜里的牛肉干不見了！
“什么玩意？！一口吃的都偷！”他憤而怒罵，四處搜尋。可這都過去多久了，哪還有那人的影子？
他當然冤枉了齊鳴，雖然身上畫皮一副賊像，可手腳仍是干凈的。
任何事物都不能輕易以外相評判。
再比如那昭仁寺的喇嘛們，一共送了齊鳴兩件法寶，一件是剃度頭發(fā)編的繩子，喚作“青絲繞”；另一件是破爛蒲團上拆下來的布縫的麻袋，叫“煩惱收”。
不像是和尚的法寶，倒像是強盜的家伙……礙著人家是高僧了嗎？
與此同時，湛藍高遠的天空之上，有一團云朵許久未動。
“啪！”
喬凡泥落下一子，抬眼看向?qū)γ娴纳倌耆耍骸暗侥懔?。?p> “哦哦。”少年嘴里含糊不清地應著，把頭從云邊轉(zhuǎn)回來。
至于為什么含糊，因為他正嚼著肉干。
“你說你一個快入土的人，偷小娃娃零嘴吃，還要不要臉？”
“我養(yǎng)他成人，傳他道法，吃他個肉干怎么了？他花的錢還不是從我門里拿的？”
少年落子反駁道:“再說，當和尚就要有當和尚的樣子，哪有和尚還沾葷腥的？”
“又不是真當和尚?！?p>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當倆月和尚吃倆月素。我門中向來規(guī)矩嚴，作風硬，一口吐沫一個釘……”
少年說著說著，腮幫子忽然一停，“呸”地一吐，落在手里，沾血帶吐沫的一顆乳牙。
他自己都樂了，把手伸向喬凡泥眼前：“嘿，你瞧?！?p> “惡不惡心啊你?！眴谭材喟櫭?，手一翻轉(zhuǎn)，掌中就多了一只填滿肥沃土壤，沾著雨露濕潤的紅瓦花盆：“趕緊辦正事?！?p> 少年訕訕，不再胡鬧，收回了手掌，也接過了花盆。
隨即他將那顆新鮮乳牙，埋到了花盆之中，覆上了一層松土。
就好像那顆乳牙不是什么代謝掉的骨骼，而是一枚草木的種子一樣。
人間傳說，當孩童的乳牙掉了，來自下頜的要扔到房頂，來自上頜的則要埋進土地，如此便能夠促進后續(xù)的恒牙快快生長。
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乳牙落到哪里也不能影響恒牙分毫，巔頂?shù)拇笮抟伯斎徊槐刂敝鴵Q口牙齒。
等一等就好了，他正修行的“朝生夕死”法度，一個白天的功夫，就能令他長大成熟、衰老枯槁，補上一顆恒牙，只不過片刻的功夫。
棋盤上你來我往間，小小少年身形也竄了幾寸，臉上稚氣薄了幾分。
就好像是光陰于他周圍飛快流逝，盆中的種子也被催發(fā)生長，生成一株白色小花細碎密集，齒形葉片交相互生的高大蓍草。
蓍千歲而三百莖，其本已老，故知吉兇。
正事兒，就是占卜。大修種牙，求問天知。
蓍草長成了，問題的答案就在其中，或許在花，或許在葉，或許在莖枝上的細密絨毛，求問者若心有靈犀，便能找到。
這不是多么困難的事情，片刻思索后，少年輕輕伸手，就將蓍草折下，隨后認認真真地數(shù)起了花莖的分支：“一、二……十?！?p> “十個。他補充道：“這應當是那日連峰宗內(nèi)外人的數(shù)量?！?p> 去掉劍嶼的一人二妖，已剿滅的六個魔頭，顯而易見……
“還漏了一個?！眴谭材嗝碱^微皺。
他心中舊的疑慮落地，新的困惑卻又升起。
當日的連峰傾覆，實在是太過突兀，太過徹底，果然是藏了一股外力相助。
可小小的厚土丘內(nèi)，又有什么是值得慫恿、幫助一幫魔頭屠戮，來掩蓋的？
“別看我啊?！笔捛馗杏X到了對方的目光射來，連忙擺手：“天機難泄，問個準數(shù)就已經(jīng)是極限了?！?p> 這時“咔”一聲碎響，蕭秦膝上的花盆毫無征兆的裂開，將泥土灑滿袍褲。
可褲主人卻顧不得抖落擦拂，他正捂著腮幫落牙處。
反噬，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