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他的太陽
“咳咳!”
鬃炎捂著嘴巴,依靠著身邊的墻壁。
鮮血將身后的墻面染得通紅。
伴隨著咳嗽的聲音,指縫當(dāng)中止不住的鮮血隨之流淌。
左臂軟軟地耷在骨頭上,根本沒辦法抬起來。
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經(jīng)被撕扯的宛如一條破抹布。
露出了內(nèi)里傷痕累累的身體。
“原來,你早已不堪重負(fù)?!?p> 鬃炎看著因為劇烈行動而撕扯開來的傷口,忍不住發(fā)出一聲苦笑。
因為這滿身的拖累,讓他輸給了兩個小輩。
這讓他非常的憤怒。
如果昨晚沒有受到那四個此刻的襲擊,陳木瀧根本就不可能迫使鬃炎使用彎刀,更不可能劃破他的手臂。
如果沒有因此而失去左臂,那么他就算是同時面對陳木瀧和楚長月,也不會落于下風(fēng)。
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這個時候爆發(fā)開來了。
過去帶來的舊傷隱隱發(fā)疼。
刺客造成的新傷逐漸撕裂。
面對兩個年輕人,他在占盡了下風(fēng)的前提下,迎來了失敗。
鬃炎深吸一口氣,鉆心的疼痛讓他的眉心不斷地抽搐。
但鬃炎并沒有多說什么,而是接著邁動腿腳,滿滿地前行。
“殺死鬃炎!”
雖然這道聲音很小,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過來,但鬃炎還是聽到了。
他當(dāng)然知道,這里將要發(fā)生什么。
他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家伙們,要趁著自己受傷的時候,改變自己的地位!
鬃炎冷笑一聲。
他一切都已經(jīng)布置好了,甚至就連最后自己出現(xiàn),將所有的敵人全都震懾住的場景都思考好了。
按照計劃,接下來他會等待著對抗的白熱化。
而那個時候,就是他出手的時候。
將所有地下的反抗勢力一網(wǎng)打盡,從此這個地下木游街,只剩下他一道聲音。
原本應(yīng)當(dāng)是這樣的。
但陳木瀧和楚長月的出現(xiàn),是他算計漏掉的。
他沒想到,陳木瀧會出現(xiàn)。
更沒想到,這個青年,竟然能夠捕捉到自己在刀法方面的弱點!
正是因為這樣的一個弱點,讓鬃炎陷入了當(dāng)下的情況。
面對這種情況,他已經(jīng)不打算浪費(fèi)什么時間在這些算計里了。
因為死亡,已經(jīng)是注定的一件事。
他現(xiàn)在想要去見一見,那個女人。
鬃炎踩著布鞋,每一腳下去,都是咯吱一聲。
擠出的鮮血在腳底板下形成一個血腳印,留在樓梯道上。
他本該是心情憤懣,破口大罵陳木瀧和楚長月才對。
但這一刻,一反常態(tài)地,鬃炎感覺到了一片平靜。
這種像是將腦袋埋進(jìn)盛滿水的浴缸里,那種水流擦著耳朵蕩漾的聲音,讓他出離地平靜。
負(fù)責(zé)龐大到的計劃,在這一刻被兩個小家伙給破開了。
這種離奇卻又讓人無話可說的現(xiàn)實,仿佛就在告誡著鬃炎。
他所想的,永遠(yuǎn)也無法實現(xiàn)。
也許是鮮血流淌的足夠多,讓鬃炎有種大腦愈發(fā)清晰的感覺。
他的臉上露出苦笑。
也許很早之前,他就已經(jīng)非常清楚,自己是沒可能成為和那位皇帝陛下分庭抗禮的人。
因為那一位,從幼年時就展現(xiàn)出令人膽寒的手段。
這些年更是愈發(fā)恐怖。
成為地下木游街的皇帝?
那不過是用來麻痹自己,同時讓別人順從的理由罷了。
說實話,他并不覺得那位皇帝陛下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
可就算是這樣,他也不得不讓自己瘋狂。
徹骨的仇恨,怎可因為敵我雙方的差距而放棄呢?
無法放棄,卻又完全不是敵手。
即便是再潛伏十年,二十年,他也不可能威脅到那位皇帝陛下。
找不到希望,看不見光芒。
所以他,瘋了。
“既然如此,那就用整個地下木游街,來陪葬吧?!?p> 鬃炎一步一步地從樓梯上走下去。
周圍的暗部守衛(wèi)看到了他的樣子,表情頓時一驚。
不少親信走上來,試圖為他包扎傷口。
但卻被鬃炎那冰冷到仿佛能夠凍結(jié)靈魂的眼神給嚇了回去。
“叫······金蘭來。”
鬃炎朝著一旁的暗部守衛(wèi)們說道。
而他們,在面面相覷之后,朝著門外看去。
“金蘭小姐她······已經(jīng)在那里了?!?p> 伴隨著手指的方向,鬃炎看到了對面剩下一條縫的大門。
已經(jīng)······在了嗎?
鬃炎朝著大門伸出手去,卻停在了半空中。
他伸出手來,扯掉了身上的破布,朝著身邊的守衛(wèi)看了一眼。
對方心領(lǐng)神會,連忙給鬃炎換上了一套新衣服。
將嘴角的鮮血抹去,他這才推開門,看向坐在沙發(fā)上的女人。
一言不發(fā),鬃炎冷漠地坐在金蘭對面的沙發(fā)上。
“請?!?p> 金蘭雖然雙目失明,但手上的動作卻很快。
在察覺到面前有人來的時候,立刻就意識到了,是鬃炎。
于是她將一旁的茶杯取了出來,倒上一杯熱騰騰的茶水,放在了鬃炎的面前。
鬃炎接過,將茶水慢慢地端了起來,用有些發(fā)涼的手指在茶杯的邊緣摩挲。
兩人誰都沒有再開口,沉默的氛圍,在兩人之間游蕩。
內(nèi)外宛如兩個世界。
在外面的暗部守衛(wèi)們打成一團(tuán),而這個房間里,鬃炎和金蘭卻一言不發(fā)。
直到······
“過來。”
鬃炎將被子里的茶水就著鮮血飲盡,眼神復(fù)雜地看著面前安靜的女人,冷聲說道。
金蘭聞言,慢慢地站起身來。
也許是等了有一段時間,讓她的腿腳有些發(fā)麻。
站起身來的時候,帶著些微的趔趄。
鬃炎抿緊了蒼白的嘴唇,攥緊了拳頭。
然而金蘭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她站直了身體,慢慢地走到了鬃炎的身邊。
“坐下。”
鬃炎的語調(diào)依舊冰冷。
而金蘭,則順從地坐到沙發(fā)上。
沉默了片刻,鬃炎慢慢地說道。
“我有點累了,借你的腿躺一下。”
說罷,也不等金蘭的回答,慢慢地躺在了她的腿上。
雙眼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女人,面容也重新變得沉靜。
“有什么心事嗎?”
金蘭伸出手來,輕輕地觸碰著鬃炎的短發(fā)。
男人的短發(fā)有些扎手,但金蘭就像是沒有感覺一樣,輕輕地?fù)崦?p> “哼,只是想到了一些無聊的過去罷了。”
鬃炎冷哼一聲,朝著金蘭開口。
“說給我聽聽吧。”
金蘭就像是了解到男人想要說什么一樣,靜靜地開口。
鬃炎嗤笑一聲,沉吟片刻后,開口說道。
“小男孩,出生在富貴的家庭里。
說是富貴,其實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感覺。
畢竟從出生起,他想要什么都能拿到手。
但這樣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很長時間。
很快,噩耗傳來,鬃家外出為了皇帝完成任務(wù),卻不想碰到了高手。
所有外出的男丁,全都被殺死。
不僅如此,任務(wù)也同樣失敗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鬃家自此一落千丈的時候,皇帝開口,保下了鬃家最小的兒子。
為了報效皇帝,以及找出當(dāng)年事情的真相,小男孩苦練武藝,終于成為了皇帝的近侍。
就在他以為,自己總算是能夠獲得皇帝陛下的賞識,可以尋找真相的時候。
那位皇帝,給他安排了一個任務(wù)?!?p> 鬃炎的語氣十分平淡。
敘述的故事也平鋪直敘,聽上去沒有絲毫的意趣。
但金蘭卻輕輕地觸摸著他的頭發(fā),一言不發(fā)。
“地下需要一個守門人,而這個守門人,一定要是皇帝非常信任的人才行。
這個人選,自然就是他的近侍。
也正是在那個時候,這位近侍,開始了尸骨累累的地下木游街建立之路?!?p> 說到這里,鬃炎發(fā)出了一聲急促的咳嗽。
他將血水吐在地上,阻止了金蘭的動作。
重新躺回金蘭的大腿上,他慢慢地開口說道。
“為了獲得足夠的資金,這位近侍,連同地上的幾個人,開始了對地上的大清洗。
能夠獲得大量現(xiàn)金流的產(chǎn)業(yè),必須是皇帝陛下的。
所以他們殺掉了所有不服從管理的人。
阻礙開發(fā),影響到皇帝陛下的帝國運(yùn)轉(zhuǎn)的。
近侍將他們殺掉了,即便那些家庭里,不乏連十八歲都沒到的少年。
男人、女人、老人······無一例外。
大家族們在十幾年前奮起反抗,然后······他們被殺了個精光。
那位近侍身上的每一道舊疤痕,都是當(dāng)年那場戰(zhàn)斗所留下來的。
于是,地下木游街,建立起來了?!?p> 鬃炎說到這里,語調(diào)沒有任何的變化。
而金蘭的表情,也同樣沒有絲毫的變化。
只是她放在腿邊的左手,則猛然攥了起來。
青筋隆起,手指發(fā)白。
鬃炎看著金蘭的表情,慢慢地露出一絲冷笑。
“你知道,地下木游街最初的那一批游女,都是從哪里來的嗎?”
金蘭輕輕地點了點頭。
身為這一代的花魁,她非常清楚,十年前的花魁,是誰。
據(jù)說,她是地上某個大家族的小姐,但家族在一夜之間蕩然無存。
所有的女眷,全都被發(fā)配到了地下木游街。
而那位前代花魁,如今還在這個木游街里生活著。
“是地上的那些家族吧?”
金蘭的問題讓鬃炎點了點頭。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愧疚。
或者說,早在那一晚之后,他的心里,就已經(jīng)沒有愧疚這一概念了。
他只是淡淡地敘述著。
“地上的那些貴族小姐們成為了第一批的游女,而她們,也讓地下木游街,成功地建立了起來。
即便是我殺掉了她們的父輩、兄弟,為了在這個地下木游街活下去,她們也不得不服從我的規(guī)矩······”
說到這里,鬃炎就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樣,朝著金蘭開口。
他的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眼睛眨也不眨地打量著金蘭的面龐。
“你知道,用刀刺人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嗎?”
不等金蘭回答,鬃炎從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
他握住金蘭的手,將水果刀塞到她的手掌心里。
攥緊了她的手,不允許她松開。
并且將刀刃的尖端,對準(zhǔn)了自己的脖子。
只要輕輕地往那里一遞。
刀,就會刺入咽喉!
“首先,你能夠感覺到一層阻礙,這是非常容易就能夠突破的一層。
隨后你會感覺到皮膚和鮮血的溫度。
但這并不能阻止你將手里的刀,接著塞進(jìn)去。
用力,只需要用力,刀身就能夠輕易地鉆進(jìn)去?!?p> 金蘭咬緊了嘴唇,一言不發(fā)。
顯然她并不打算按照鬃炎所說的去做。
鬃炎倒也不接著勉強(qiáng),而是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
“地下木游街建立起來之后,我便在這個地下,兢兢業(yè)業(yè)地為皇帝工作。
最開始的幾年,我認(rèn)為自己是為了皇帝和家而努力。
但回過頭來才發(fā)現(xiàn),我的家族,竟然也是被上面的人給殺死的!
能夠做出這種事情的人,能夠派出那種層次高手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那位皇帝!
我的線索斷在了守備司,可守備司后面站著的是誰,這一點不言而喻!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自始至終,我都在為自己的仇人工作!”
鬃炎大力地握住了金蘭的手指,劇烈的疼痛讓金蘭的眉心蹙到一起。
但她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十分平淡。
“那一刻我做出了決定,我要朝著高高在上的皇帝復(fù)仇!”
鬃炎的聲音越來越高,也越發(fā)的刺耳。
他怒目圓瞪,宛如要目眥盡裂般用盡力氣看向天花板。
似乎要看透著數(shù)百米深的地下巖層,直達(dá)那高高的皇位!
“你說錯了一件事?!?p> 金蘭慢慢地開口,語調(diào)輕緩,和急促的鬃炎形成截然相反的感覺。
她用那雙無神的眼睛看著鬃炎,一如當(dāng)初他親手將其毒瞎時那樣,露出了一絲笑容。
“你的野心,不是在知道家族被滅的時候誕生的,而是在那之前,在你成為地下木游街掌控者的時候,就已經(jīng)讓你失去了理智?!?p> 金蘭的話讓鬃炎的表情猛然凝固。
隨后他的嘴角緩緩地扯了起來,吊起了笑容。
“哈哈哈哈!你說的沒錯!”
鬃炎大笑著,甚至無視了渾身上下的累累傷痕,只是瘋狂地大笑著。
他知道,早在第一次看見這個女人的時候,他就知道。
這個世界,只有這個女人,能夠照亮自己心底深處的陰暗!
縱然鬃炎不會承認(rèn),但陽光越強(qiáng)烈,陰影當(dāng)中的黑暗,就越刺眼。
但被困在地下的鬃炎,想要屬于自己太陽。
于是他就將唯一的溫度,抓在了自己的手掌心里。
所以鬃炎毒瞎了她,又將她困在了身邊。
為的就是讓她永遠(yuǎn)也沒辦法離開自己!
但這一切,到今天,也該畫下休止符了。
“告訴你也無妨,這整個地下木游街的目的,其實僅僅只有一個,那就是······藏匿灰火!”
金蘭渾身一震。
她當(dāng)然知道,灰火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百年前這東西曾經(jīng)幫助帝國,阻攔了北方的游牧民族入侵。
將他們整個阻斷在北方的,正是灰火!
“這,就是我的底牌!”
鬃炎面朝金蘭,自始至終,沒有去觸碰她的臉頰。
也同樣的,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冷漠的語調(diào)。
但現(xiàn)在,他變得激烈了起來,宛如爆發(fā)的火山,怒吼聲充斥著整個房間。
“我是地下木游街的皇帝,所以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那些雜碎的手里!”
“殺了我!否則我就殺掉整個地下木游街的人!
你認(rèn)識的,你不認(rèn)識的!
你想保護(hù)的,想保護(hù)你的!
全都給我陪葬!”
金蘭抿緊了嘴唇,手中的水果刀一直在顫抖。
地下的灰火,木游街建造的秘密,以及整個金木樨城的命運(yùn),全都壓在了她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