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很多次“秦”字大旗，包括應(yīng)龍黑色軍旗，扶蘇、李斯等一干人都看過不知多少次。
但是不知為何，此刻看到出現(xiàn)在上郡道盡頭的那桿高高飄揚的黑色大旗，扶蘇、李斯等人心中都莫名的有些激動。
或許是因為共情，或許是血脈之故，聞訊聚攏而來的咸陽百姓，看到黑色“秦”字大旗，更是發(fā)出一陣歡呼。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大秦北擊匈奴大勝而歸的士伍們。
其中，更有始皇帝的子嗣，十六公子。
隊伍漸漸近了……
所見也越來越清楚……
扶蘇、李斯、馮去疾乃至東園公、夏黃公等一干人等，神色皆是不由一肅。
涇河邊道路兩旁聚攏的百姓歡呼喧嘩聲，也是漸漸低了，直至不聞。
一列黑甲騎士成扇形，護衛(wèi)著正中那個擎著“秦”字大旗的黑甲騎士。
在他們身后，是兩列沿著上郡道兩側(cè)、單騎依次排列而行、一眼望不到頭的黑甲騎士。
上郡一戰(zhàn)，俘獲無數(shù)，僅只戰(zhàn)馬就達數(shù)萬匹之多，將這三千余傷殘兵卒盡皆配上戰(zhàn)馬，并不是難事。
而在兩列的黑甲騎士中間，則是一溜排開的同樣幾乎望不到頭的馬車。
除了前三輛馬車外，其后所有馬車車廂兩側(cè)，都懸掛著兩桿丈許的縞素白幡。
飄揚在空中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縞素白幡，在這滿目的肅黑之色中，顯得是那樣的醒目。
適時的大秦，喪葬之事所用的銘旌，其實是絳色帛布制作旗幡，上面用白色書寫死者的官階、稱呼，且旗幡需同旗桿等長。
只是，此次在上郡之戰(zhàn)中，戰(zhàn)死的兵卒數(shù)量實在太多，且因為戰(zhàn)場之上，事急從權(quán)，嬴高將戰(zhàn)死的士伍選擇了全部火化。
回返咸陽，每輛馬車上裝載的陣亡士伍的骨灰都幾達千余，且大多數(shù)士伍都沒有官階，很多士伍甚至連稱呼都不知道，如何書寫？
嬴高選擇了最簡單的辦法，銘旌全部選用縞素白幡，不寫任何東西。
如果說那些望不到盡頭的縞素白幡是醒目，那么，衛(wèi)護在馬車兩側(cè)的那兩列黑甲騎士，才是真正讓所有人震撼到失聲。
以至于，所有黑甲騎士腰間纏繞的那根麻束倒顯得不是那么顯眼了。
放眼望去，除了最先護衛(wèi)“秦”字大旗的數(shù)十名扇形黑甲騎士外，剩余的黑甲騎士竟似乎再沒有一人是完好無缺的。
或是缺了一只手臂，或是缺了一條腿，更或是兩條手臂皆無，又或者是頭上纏著依然帶著血跡的白綢，那是雙目失明之人。
那包裹著黑甲騎士身上殘缺之處的素白布帛上，滲出的殷紅血色是那樣刺眼而醒目。
但是無一例外，無論缺少哪個部位的士伍，端坐在戰(zhàn)馬之上的脊背依然挺的筆直。
身上那滿是刀劈箭射痕跡的黑色鎧甲或許顯得有些不雅乃至破爛。
卻無一不在告訴著看到這一切的所有人，他們先前曾經(jīng)歷過怎樣的廝殺血戰(zhàn)，才能在身上留下如此痕跡。
象征著勇武和榮耀的痕跡。
隨著車隊的臨近，淡淡的肅殺氣息氤氳，隱約的血腥氣息隨著寒風(fēng)蔓延……
大秦，經(jīng)歷過許多許多的戰(zhàn)事。
無論是在篳路藍縷時候，為了生存，老秦部族同犬戎、同東胡、同烏孫還有同月氏的廝殺。
還是在諸國爭霸中，跟魏國、跟韓國、跟趙國、跟楚國的戰(zhàn)事。
亦或是橫掃六合、一統(tǒng)天下的戰(zhàn)爭。
如今的關(guān)中腹地，除了老秦人外，同樣也有很多從六國遷移而來的百姓，他們都經(jīng)歷過許多的戰(zhàn)事。
但是，對今時今日所看的這一幕，卻是他們先前從來沒有見過的。
一支剛剛經(jīng)歷過大戰(zhàn)、鎧甲上、身上滿是戰(zhàn)火硝煙留下的印記的兵卒隊伍。
一支將戰(zhàn)死兵卒的遺骸、不遠千里、披麻帶回的兵卒隊伍。
那縞素的白幡，雖說少見，但是黑甲腰間的麻束卻是明顯。
今天這一幕，想必所有人都會銘記一生。
其實在回返的時候，公孫易提過將所有兵卒的鎧甲更換，但是卻被嬴高拒絕了。
在嬴高看來，那些破爛的鎧甲配上殘缺的軀體，才是能真正彰顯戰(zhàn)爭酷烈、大秦士伍勇武的物事。
言語之力，太過蒼白。
……
在車隊行至距離扶蘇等人立足之所十余步的時候，緩緩?fù)Ｏ隆?p> 當(dāng)先的數(shù)十名黑甲騎士朝著兩翼分散開來，讓出大道，露出一輛簡陋的馬車。
扶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駭，快步朝著馬車行去。
在扶蘇身后，趙高、李斯、馮去疾、甘茂等一眾人包括東園公、夏黃公等一干博士，慌忙緊隨其后。
馬車的車簾掀開，一個穿著黑袍的瘦削少年被一個雄壯黑甲騎士抱下馬車，輕輕放在地上，然后小心的攙扶他站立。
“高?。俊?p> 已經(jīng)走到近前的扶蘇，看著眼前形銷骨立、面頰深陷沒有一絲血色的嬴高，不由駐足顫聲道。
如果不是眼前的面容依稀跟記憶中有那么幾分相似，扶蘇甚至都不敢相認。
跟在扶蘇身后的李斯、馮去疾、馮毋擇、甘茂、章邯等人同樣也盡皆是驚駭?shù)酱袅?dāng)場，甚至都忘記行禮。
扶蘇跟嬴高有月余沒有見，但是李斯等人可是在半月前嬴高離開咸陽前都跟嬴高見過。
僅僅半月時間，先前那個神采飛揚、俊朗挺拔的少年，竟成了如今這般枯槁模樣，怎能不讓他們驚駭。
“兄長……”
“高……”
陡然接連幾聲帶著哭音的嚎啕之音響起，驚起鷗鷺無數(shù)。
四個小牛犢子似的身影隨著這幾聲嚎啕，已經(jīng)越過扶蘇等人，沖到了嬴高身前。
兩側(cè)靜靜矗立的黑甲騎士見狀，無不面色一變，情不自禁的策馬而動。
“四位公子，十六公子重傷未愈，萬不可如此?！?p> 隨著這聲話語，剛剛抱著嬴高下車的雄壯黑甲騎士一手扶著嬴高，半邊身子加那長長的手臂已經(jīng)擋在了嬴高身前。
當(dāng)然，同時也擋住了那四個沖上來的身影。
不是嬴山，又是誰。
再定睛一看，掛在嬴山手臂上的四個人影，赫然正是將閭、皓、奚白以及胡亥四人。
“汝好膽……”
“胡亥，退下！”
突然被人攔住，撞的胸口生疼的胡亥怒從心氣，怒罵之聲剛剛出口，就被另一聲帶著驚怒的咆哮所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