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火種
多年以后,當(dāng)趙明理被押入天牢的時,他總會想起那個與許峰在茹江邊論道的下午。
“此去一別,不知道還能不能見面了。”
趙明理、許峰和寒冰坐在江邊上,望著滔滔的茹江感慨萬分。
在夏懷煒離開后,馬車順利地走到了茹江邊。
只要傍晚來臨,趙明理就可以坐是唐杰派來的船離開渝州。
“這有什么,又不是不能再見面了?!焙鶒芤獾卮抵L(fēng)。
對于這個曾經(jīng)的閨中大小姐來說,這次出行又何嘗不是她的第一次出游。
“話說回來,為什么你不打算去上京,而是要去南鄂找好友呢?”許峰問到。
“這其實是我老師的意思。他告訴我,一旦我在最近去上京,一定會被皇帝逼迫進入官場的?!壁w明理苦笑道,“原本我還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如今看靖王的架勢,我算是明白了?!?p> “這群老狐貍。”寒冰一臉嫌棄地罵到,“因為你來自渝州,又有天道印記在身,為了不讓你成為靖王的‘正統(tǒng)’,皇帝一定會逼你做官并且把你調(diào)到離渝州很遠的地方?!?p>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景泰四十九年了啊。”
趙明理看向寒冰,說:“寒姑娘曾經(jīng)也是皇族,應(yīng)該知道那個預(yù)言吧?!?p> 寒冰愣了愣,在腦海里思索了一會,有些不確定地說到:“是那個‘景泰之治,不出半百’的預(yù)言嗎?”
“是的,距離那個定乾閣里瘋掉的占卜師發(fā)出預(yù)言至今,已經(jīng)有四十九年了啊。”
江雁飛到三人的面前,細(xì)細(xì)啄食著中午飯菜的殘渣。
寒冰伸出手,不知何時她的手中出現(xiàn)一把玉米粒,這些誘人的玉米粒引得江雁圍在她的身邊。
“周信光從小告訴我,這段預(yù)言是假的,那個占卜師就是個騙子。”
“噗嗤,但是他卻一直按照這段預(yù)言是真的來行動?!痹S峰笑了。
“沒辦法,赤乾宮里的那把椅子,實在是太誘人了?!焙鶎⑹忠槐?,玉米粒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些雁子被她的幻術(shù)所騙,還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紛紛在地上尋找玉米粒。
“哼?!?p> 許峰看著這些滑稽的雁子笑出了聲。
一時間,趙明理竟分不出許峰是在笑雁子還是在笑那些為了皇權(quán)爭斗的人們。
“許兄似乎非??床黄鸹首灏。侨宋遗c你提及‘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你卻岔開話題?!壁w明理滿臉好奇,“許兄,你的道是什么?”
“你確定你想知道???”許峰反問。
“但說無妨?!?p> 許峰撿起一顆小石子,在江面上打起了水漂兒。
“我只是不喜歡這天下屬于某一家而已?!?p> “那許兄認(rèn)為天下應(yīng)該是什么樣?”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p> 小石子在水面上跳了幾步,最終被那洶涌的浪花擊入江水中,消失不見。
寒冰眼前一亮。
身為六道之外的旱魃,在許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到天道動了一下。
那一絲動搖不像是警告,更像是一種哀求。
它在哀求:求求你離我選中的天道印記之人遠一點。
她從未見過如此低聲下氣的天道,這場面讓他感到興奮。
趙明理聽到這話后,陷入了思考。
許峰瞥了他一眼,他突發(fā)奇想,想要嘗試一個剛剛才在他腦海里產(chǎn)生的想法。
他想試試,跟這個天道印記之人講解自己的想法。
“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他緩緩念出了自己深藏在記憶中的文章。
“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p> 許峰說完后,趙明理已經(jīng)陷入了停滯。
“可是許兄,你的想法,實在是太理想化了?!壁w明理呼吸加重,他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被其中所描繪的世界所吸引。
“這個過程很長,它或許需要幾千年甚至上萬年來完成?!痹S峰轉(zhuǎn)頭看向寒冰,“所以你明白了吧,我為何會留戀塵世,而不是踏入修仙界追尋那無上的力量與萬世不滅的永恒?!?p> “因為啊,”他看著連綿的山川與奔涌的江流,微微一笑,“這才是永恒?!?p> 話音剛落,他只覺得自己全身的靈力起了變化。
那原本桎梏于筑基境七階的屏障突然松動,浩瀚的靈力涌入身體,直接將他提到了筑基境巔峰。
看著自己突然暴漲的實力,他多日修為無法增長的疑惑得到解答。
修行于修道是一體的。他太早悟出自己的道,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枷鎖,雖然靈力在增長,但是道意沒有增加,那么實力也會停滯不前。
而剛才的他向天道印記之人說出了自己的感悟,甚至引起了趙明理本人思想的變化,因此道意有了質(zhì)的飛越。
他能感覺到,下一個來自道意的桎梏,應(yīng)該要到自己突破元嬰之后了。
在他突破的修為的時候,趙明理則在反復(fù)推敲許峰的話。
最讓趙明理感到震撼的是,他感覺自己的天道印記在向自己發(fā)出某種告誡。
又或者說,是某種勸解。
天道希望自己忘記剛剛許峰所說的話。
剛剛許峰說的話,竟然是在逆天!
茹江的對岸,一只大船的影子出現(xiàn)了。
冬天的太陽落山很早,在三人閑談之間,已是夕陽西下。
若是曾經(jīng)的趙明理聽到許峰的話,一定會選擇聽從天道的告誡,然后再與許峰激烈地辯論一番。
但是在經(jīng)歷了家破人亡、各方勢力暗殺以及各種道貌岸然之人的陰謀詭計后,他突然覺得許峰的話或許沒錯。
那些朝堂之上身著錦繡,富麗堂皇的大臣;那些勾心斗角,骨肉相殘的皇族們;還有那些追名逐利,曲解圣言的學(xué)者們。
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許大哥,你告訴我,這漫長道路上的第一步,應(yīng)該做什么?”趙明理望向遠方若隱若現(xiàn)的船只,嚴(yán)肅地問到。
“現(xiàn)在說什么都是空談,但有一點是肯定的,”許峰回答到,“在那個世界里,必然沒有皇族的位置,無論這皇族姓什么,無論這皇族有誰。”
“我明白了?!壁w明理安靜了下來。
從這一刻起,他的想法變了。
他想燃起漫漫長路的第一把火。
在這次對話的幾十年之后,當(dāng)許峰目送趙明理走上刑場時他才意識到,作為長生者的自己,只要稍微撥弄一下歷史的琴弦,就能引起千百年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