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封建社會最怕什么。
江越認為是理想主義者，是一堆理想主義者。
一個人可以為了他的理想去死，付出一切，哪怕千刀萬剮。
精神上的支柱遠遠大于肉體，他認為這是信仰的光輝。
他姓江的不敢說李闖軍中都是老儒生這樣的人。
流寇崛起草莽，本質是活不下去之后的無奈之選，出發(fā)點并不是所謂的理想。
他們的目標是推翻大明，卻好像僅僅止步于此。
縱使大順擊敗清軍，統(tǒng)一華夏，依舊會進入歷史的周期循環(huán)之中。
當然，對外的接收能力或許會更好一些，或許會比大清更好。
但沒有外力來打破儒家對于這片土地的封鎖，本質的一切都不會有變化。
地主依然存在、壓迫還在繼續(xù)。
十年二十年之后，就是另一個大明。
他對于理想這兩個字的認知主要來自前世的一些觀念，那些在近代發(fā)生的故事。
那個時候有全世界最多的理想主義者為這片土地而奮斗。
他們死在雪山上，死在荒野里，卻沒死在人們的心中。
在這個世界，他從老儒生身上獲得這個問題的第一步答案。
他仔細環(huán)顧四周，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從根源來講，他們都是一群不想被人欺負，想在這亂世中求一條活路的可憐人。
朝代更替，活著就是最大的奢侈。
戰(zhàn)場已經被打掃干凈，人員戒備重新開始，西安營開始生火做飯。
“我想讓老百姓再不被蹂躪，想讓普通人可以有一條活路，有一條好的出路?！?p> “我們所有人不被欺負，有吃有喝，可以有錢去玩?！?p> “不可能所有人都一樣，只求大家的差距變小，再不要有人生來就高高在上，再不要有人生下來就為奴為仆。”
江越周圍站著很多人。
王石、羅濤、錢大牛、趙海生等將官，乃至三娃都在旁邊聽著這些話。
他們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著江越，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感情。
三娃懵懵懂懂，抬頭望天。
王石、羅濤、趙海生表情堅定，看著江越的目光中充斥著肯定與尊敬。
錢大牛摸摸腦袋，似乎不大理解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身上的甲胄被鮮血染滿，勉強用清水洗過依舊充滿血腥。
這么一副人屠模樣，卻露出憨憨傻傻的老實人一面，低著頭，似乎怕江越提問自己。
不斷的激戰(zhàn)會消耗士氣，江越打算通過自己的方式將所有人凝結在一起。
他站在最高的高臺上，聲音盡可能讓每一個人聽到。
他講了很多很多，從陜北的災情，從餓殍遍地開始講。
有的人在如此境遇下依舊高高在上，有的人家破人亡，成為路邊骸骨。
肉食者冷艷觀世，明明有力救人，卻眼看世態(tài)惡化。
他講到他在京城看到的一切，那是一座座高墻大院，里面堆積著數不盡的銀子與糧食。
他們在談笑間，可以決定一地百姓生死。
廖家堡的家奴，只想活。
在江越告訴他們，土地和上面的糧食都是他們的之后，他們磕頭不止、痛哭流涕。
霍家屯的農人，只想活。
他們愿意交稅，愿意幫其他逃走的人交，只要不要讓他們餓死，他們愿意做任何事情。
但他們還是死了，死前連一口肉都沒吃上，都進了流寇的肚子。
藍田縣的百姓，他們也想活。
但世道如此，無論賊還是兵，進城便是大掠，哪怕有軍令束縛，死傷依舊慘重。
什么時候活下去可以不難？
江越的聲音越發(fā)沉重：“我知道，你們很多人投軍是為了不被人欺負?！?p> “我現在告訴你們，告訴你們所有人，我想讓全天下所有人都不被欺負?！?p> “我想讓廖家堡的家奴，想讓霍家屯的農人，想讓藍田縣的百姓，想讓千千萬萬個你們，都不被人欺負。”
“人人有地種，人人都可以讀書，沒有人再打你們、搶你們，一切都按照規(guī)矩、律法來！”
“你我都有房子住，都能吃飽飯，身上的衣服能穿暖，能隨便看看，不要一輩子束縛在地里。”
“我們，”江越的手指向在場所有人：“我們西安營未來要做的就是這樣的大事，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情！”
“哪怕我死了！哪怕西安營的人死絕了！我也希望依舊有人做這樣的事情！”
這是一個麻木的時代。
卻總有不麻木的人。
西安營所有人用一種目光炙熱的目光看著江越。
他們心中好像有很多很多的熱血，他們好像有找到未來前進的方向。
一個大同世界。
“轟！”
遠方，闖兵大炮聲再度響起。
江越清楚，這是闖兵不打算讓他們休息，雙方人數不再同一個數量級上，人家就是可以一直消耗他們。
江越依舊站在最矚目的地方，他揮一揮手：“從這里，從河南開始，我們走出一條自己的路?！?p> 話音落下，感動者無數。
所有西安營將士隨即應敵，槍聲、喊殺聲全部出現，占據所有人的世界。
排隊槍斃依舊在繼續(xù)。
一顆炮彈從天空落下，在木墻上擦肩而過。
幾枝箭弩射來，命中一個西安營火槍手，利箭刺中他左肩，瞬間失去平衡倒地。
身后人將他拖走治療，身旁人紋絲不動。
所有人都在整齊的做自己的事情，他們按照無數次訓練的一樣裝彈，抬槍，發(fā)射，和所有戰(zhàn)友配合。
對于這些人而言，他們需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務。
江越讓他們在這里射擊，那么哪怕敵人已經沖到前面，他們依舊不會往后退一步。
江越的命令、西安營的規(guī)矩教他們如此。
錢大牛等沖鋒隊勉強吃上一口東西填肚子，隨即沖鋒。
左側的火炮出現問題，新火炮一時半會沒辦法挪過來。
如果沒人上，左側的闖兵就會攻進來。
錢大牛站在隊伍的最前面，他的人和名字一樣，壯碩如牛。
他沖在隊伍前方，最先與闖兵短兵相接，雙方在左側山口大戰(zhàn)。
西安營火槍手通過木梯爬到上方，不斷射擊，殺傷闖兵。
太多太多的鮮血流出，匯聚成一條小河，進入水源。
血液宛如一朵花在潭水中展開，最后沉入底部。
三娃站在火槍手的隊伍中，不斷射箭，他已經疲憊到極致，多次拉弓讓他手臂不堪重負，但他依舊不知道停歇。
他不懂事，沒人教他明事理。
但三娃也不想讓人欺負。
死尸不斷堆積，阻礙戰(zhàn)爭的繼續(xù)。
闖兵最終還是沒有承住燧發(fā)槍的洗禮，再度退去。
無數人血眼猙獰，迅速開始修復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