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比長韻高出很多去了。
或許是玄門遠離天宮,那力量也微弱,甚至可以容納長韻在我身邊小住,漫山遍野地自由奔跑。
就在我最快樂的時候,我?guī)煾竻s長嘆了一口氣,“玄天,你不可對長韻傾注太多感情,你們兩個沒有緣分?!?p> “什么意思?什么叫沒有緣分?”我的第一反應即是,莫非長韻她會嫁給別人?
心神不定。
師父沒有再回話,但濃濃的不安開始籠罩我,我望著什么也察覺不到的長韻,第一次感受到愛的苦痛。
沒有緣分……那會是誰?!誰與她有緣分?是誰,從我的身邊搶走她……
我從背后抱她,她嚇了一跳,聳著肩膀不敢動。
她不記得,我曾多少次擁抱過她,在她的記憶里,我永遠都疏離而無禮。
“長韻,我們有婚約的,你不要喜歡別人?!?p> 父君母妃曾開過玩笑,說要她做我的太子妃。
口頭承諾也是承諾,神君的話出口就是圣旨,不能出爾反爾。
“嗯?”點心被緊張的她掰下一角,心不在焉地揉碎了掉進金蓮池,那里的魚被她喂得膘肥體壯。
“嗯?!彼旖敲蛑?,露出些我愛看的喜悅,“你今日……怎么這樣直接?”
她不懂,我喜歡她。
費盡心力地表達愛還不夠,如何藏著掖著?我恨不得到哪里都帶著她,把她含在嘴巴里。
昨天已經(jīng)是消散的歷史,明天會發(fā)生什么還不知道,只有今天,現(xiàn)在,是天賜的禮物。
現(xiàn)在的平凡和幸福,不知什么時候就失去了。
長韻,只要有你在,我會努力變得無所不能。
長韻,忘了我也沒關系,我會一直喜歡你。
長韻,他們說的話我都不相信,你也不要信。
7
千算萬算、千防萬防,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我更靠近長韻,沒有任何一個人比我更討她喜歡。
可沒想到,最后竟是我這里出了問題。
那種被稱為宿命的東西貼上我的脊背,讓我甚至來不及看她一眼,就奔赴東海。
一日清醒時看見腰間長刀,以及前面跟了許久的女子時,我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命運向我敲響了警鐘,那句‘沒有緣分’此時才顯露出它的真正面目。
我怎么能和別人在一起?我的長韻怎么辦?
痛,要將我貫穿。
我背著傷倉皇而逃,費盡周折回到天宮時,她卻躺在老君殿昏迷不醒。
她怎么了?!
“長韻!”我撲過去,但下一秒,重新在繁華的街道上醒來。
熟悉的、循環(huán)的味道。
再次頂著氣血翻涌回到殿前,長韻望著我愣了瞬息,立即飛奔向我。
我張開懷抱,想再抱她一下。
沒能如愿,又是繁華的街道,前面是相處數(shù)月的女人。
我不信,我不信!
我嗅到風雨來臨前的潮濕,心中只想著,逃吧,我們逃吧。
可我們要逃到哪里,才能逃脫這個宿命?
我拉著長韻往外走,她慌亂而擔憂地停在原地,“你受傷了!”
長韻,那算什么?
長韻,你知不知道,我就要失去你了……
我望著她,憋屈和不甘快要將我啃食殆盡,這么些年過去了,我對她的愛意越來越深,可她的感情卻永遠戛然而止。
如此這般還不夠,現(xiàn)在竟要把她從我的身邊奪走嗎?
幾十次,幾百次,那一天里,直到時間盡頭,我也最多只拉著長韻走到門口,連門檻都跨不過去,連門檻都……
在戲中與凡人成親,與凡人相攜而立,可誰知道,我恨不得翻身而起,殺了這個女人。
我恨那股控制我的力量,恨它強行塞到我身邊的凡人,也恨我自己。
什么因緣,什么恩果,什么上天入地,成神成魔,我通通都不在乎了。
可我失敗了,每次只要我有執(zhí)刀的念頭,一切就會推翻重來。
而我的力量是那樣渺小,不堪一擊,不值一提。
終于,在安排好的時間點,我回到了天宮。
長韻說,我高興,她就高興。
高興?長韻,你知不知道,我的心好痛。
8
我在戲中到凡間與那個女人私會,照這樣下去,東窗事發(fā)只是時間問題。
直到某一刻,那個女人說,她好像懷孕了。
什么?
戲中那樣高興,可實際上我如墜冰窟,連血液都無法流動。
恨死了,我恨死了!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或許是我的恨意過于強烈,當我清醒過來時,那個女人正鮮血淋漓地躺在地上,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我。
我的內(nèi)心毫無波動,直覺告訴我,這是我最后的機會,如果錯過了這次,以后都不會再有了。
逃吧,長韻,跟我逃吧,遠離天宮,去一個我們都沒有去過的地方。
雖然不知道能逃多久,但起碼現(xiàn)在,我們算是自由的。
她不懂為什么,卻還是笑著點了頭,“好。”
我拉著長韻漫無目的地跑,她木簪上綴著的寶珠流光溢彩,像西北天際的祥云。
沒想到賭徒也賭贏了一次,我們逃出來許久,那種規(guī)則的力量都沒再降臨過,我不敢相信,竟然如此簡單地得到了自由。
如夢似幻,不切實際。
在仙界規(guī)避良久,我?guī)чL韻去了凡間的南方,八月盛夏,那里花海連接,色彩璀璨。
長韻說,賣花的老媼在街道上穿梭,渾身都是沁人心脾的香氣。
“摘得到星星嗎?”放煙花的人大聲喊,“摘不到的就抬頭,我讓它亮給你們看!”
長韻的眼睛被煙花映亮,我握緊了她的手,“我的星星已經(jīng)捏在手里了?!?p> 她疑惑地回頭看我,臉上還帶著未消褪的興奮,“什么?”
我輕笑著搖頭,心被填滿了,連惶恐不安也稍稍平歇。
她握著兩只人為折開的蓮花,跟著那些跳舞的人一起輕輕晃動,不自覺地跟著那音律哼唱,笑得無憂無慮。
天上月亮正圓,人群中幾只鬼魅倉皇而過。
長韻一轉(zhuǎn)臉就與追來的無常對上了眼,白無常罵罵咧咧,以為她是個小妖得道,“喂,丫頭,瞧見幾個丑鬼往哪邊去了嗎?”
她手握蓮花輕輕一指,颯爽如墨。
白無常手中哭喪棒輕輕一搖,“謝了。”
我握住長韻的手,警惕地瞥一眼鬼魅消失的方向,“何必摻和這些事?!?p> “第一次見到活的無常,還挺有趣。”長韻興致勃勃,這幾天的游玩把她的少年心性都勾了出來,好不歡快。
我開始后悔,為什么沒有早一點帶她來。
總以為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揮霍浪費,卻沒想到一睜眼,就已經(jīng)到了絕地。
我日日提心吊膽,害怕審判的突然降臨,但我有強健的身體和不顧一切的勇氣,有足夠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愛意,我不怕。
卻沒想到,會是這樣沉重。
9
意外發(fā)生了,沒有聲勢浩大,沒有千鈞一發(fā),只是在一個普通的夜晚,悄無聲息地降臨。
血從她的傷口潺潺流出,洇濕了一大塊地面,我的眼中映著那刺目的紅,腿腳發(fā)軟,快要癱倒在地。
我顫著手按她的傷口,卻沒有絲毫用處。
鮮血夾雜著仙力流失,我想要給她渡靈力,可她的身上卻撐起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淡藍護罩,直接將我的靈力彈開。
長韻不停地嘔血,我無措地將她抱在我的懷里,怎么也擦不干凈。
“玄天,不要哭,漂亮……漂亮姐姐唱歌給你聽……”
我抓住她下落的手,大腦一片空白。
雷聲轟鳴,傾盆大雨鋪蓋而下,雨水沖刷地上的血跡,電光一閃,照亮長韻如瓷的臉龐。
沒事的,沒事,長韻不會有事……
長韻不會死,長韻怎么會死?她不會死的,她是,她是主人公她……會死?
我望著長韻的臉頰,一眨也不敢眨,只要世界重啟,她就只是忘掉我,一切都會回到原來的樣子,她不會……
她會死。
不,只要世界重啟……為什么不重啟?為什么?
是,是地方不對嗎?
慌亂,我抱著長韻重新回到天宮,驚動了所有人,可為什么?為什么世界依舊是這個樣子?
“你為什么不出來?”我漫無目的地大喊,恨得要嘔出血來,“我已經(jīng)把她帶回來了,你為什么不重啟!為什么!你不是喜歡重啟嗎?你重啟呀!”
沒有人回應我。
“我不跑了,我不逃了我……我可以不理她,我可以不愛她,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把她還回來!求求你,還回來……”
一年,一百年,一千年,時空沒有轉(zhuǎn)換,時間也沒有倒流,仿佛一切都成了既定事實。
無論我怎么哀求,怎么卑微都沒有用,任憑我哭喊,也不曾動搖。
長韻的身體冰冷,甚至開始僵化消散,一切都無時無刻不提醒著我,她死了。
我的長韻,離開我了。
在我們逃出來的第三百天,凡間一年都不到的時間,就離開我了。
可我不信,長韻怎么舍得離開我……
天帝要把她下葬無盡海,我不允許,我執(zhí)意把長韻的元神鎖起來,篤定我的長韻還會回來。
他怒斥我無道,罰我經(jīng)受剔骨之刑,在雷池內(nèi)反省過錯。
過錯?我有什么錯?我只是喜歡她而已,這算什么錯?
雷池淬人心性,許是我對長韻執(zhí)念太深,入雷池后,修為反而更加精純。
我飛升成了上神,但無人喜悅,我知道他們都把我當瘋子,怕我有一天會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天帝的話我不愛聽,什么天下,什么大局,關我屁事?我的心里有一股戾氣,無法控制。
或許我真的瘋了。
10
我去了很多地方,那些人無一例外,都叫我放下。
放下?笑話。
他們說我的緣分不在這里,我的未來在前頭。
未來?我哪里還有什么未來,那不是我的未來。
天宮所有的史書典籍被我翻遍,所有的禁術我都用過了,不起絲毫作用。
聽說魔君不老不死,只能被封印,他活了那么久,會不會知道些什么?
長息封印無法解除,我便以元神為祭,鉆進那道封印中去見魔君,要他授我轉(zhuǎn)生之法。
我與他打過幾次,的確強到令人發(fā)指,就算有長息英靈壓著他,可只要他一抬手,一眨眼,我的元神化身就一次又一次地死在里面。
魔君高傲自大,不可一世,尋求這世上最強的力量。
他這樣強,卻心甘情愿被關在這里,他說他只有在無法忍受的時候,才會出去看一眼世界。
次數(shù)多了,他也煩了,“西北極高之地昆侖,里邊的靈芝草還算是個東西,可以偷一棵試試?!?p> 昆侖……西王母的地方。
我去了。
一片荒蕪,白茫茫地看不到頭,沒有什么西王母,只有一位仙翁仰躺在破舊洞口,旁邊樹上掛著沉甸甸的雪下紅。
“靈芝草?”他花白的胡子顫動,上面還沾著幾滴酒,被寒風一吹,結(jié)成了冰,“擎蒼那老小子攛掇你的吧?”
“笑話,天下哪個來找我的人是給自己用的?若求求就給了,我的靈芝草就是凡間的大白菜,那也不夠用?!彼蠎B(tài)的眼睛雪亮,透著精氣神,“得用東西來換。”
那就是有譜,我急忙應承,“您要什么,我都給您!”
我按著自己的膝蓋,身體前傾,“您要什么,小輩都給您找來,只要您能賜靈芝草救我愛妻,我做什么都愿意?!?p> 跪在地上太久,雪已經(jīng)淹沒過腰部,我卻并不覺得寒冷,反而心中火熱,看這仙翁的態(tài)度,我已經(jīng)抓住了救命稻草。
太久了。
一萬年,快一萬年了,我每時每刻都在痛苦,無時無刻不在后悔。
我想,她忘記我也沒關系,嫁給別人……也沒關系,只要她好好活著,只要她過得好,我怎么樣又有什么要緊?
“鶴啊,”那仙翁趿蒙著眼沉吟,“咱這兒上次少的那叫什么?什么什么鳳髓?”
“師父,”鶴童規(guī)矩地站在一邊,“鳳髓有了,就差顆高品級的龍肝。”
風雪漸消,憂慟也不再咆哮,我感激地叩首,用我的命換長韻的命……劃算。
若她醒來能不記得我最好,失去所愛固然傷心,但失去一個不愛她的人,便沒什么值得遺憾。
仙翁把靈芝草給我,意味深長道,“你若能順利將它用在那丫頭身上,三日后,我便去取我的龍肝?!?p> “任君采擷。”
不作他想,我的眼中只有那株脆弱的仙草,“若能順利用在她身上,莫說是龍肝,我的心,我的鱗,我的筋,都是仙翁的?!?p> 其實我有想過,我們可以去凡間,去過獨屬于我們的三年。
靈芝草不愧為世間第一等的靈藥,我看著四面八方的靈氣匯聚進她的身體,體溫、心跳、呼吸都開始顯現(xiàn)。
我緊張地看著她的睫毛顫動,就在她睜眼的一瞬間,我的懷里空了。
眼前的景象猛地變換。
就差臨門一腳,規(guī)則啪地一聲摔上了我的門,世界重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