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三哥畢竟是賭場上的老油條。
賭術(shù)之所以稱為賭術(shù),而不是賭技,正是因為術(shù)比技多了一層藝術(shù)的色彩,更顯褒義。
黃三哥這最后一把自然要賭出高度,賭出風(fēng)范。
不光要贏,還要在兄弟們面前,在這沒有凳子高的奶娃娃面前贏的瀟瀟灑灑漂漂亮亮,讓他們知道賭桌上,你三哥就是永遠的神。
大手從杜安鹿手中拿過骰盅,另一手將六個骰子依次從大拇指處彈出。
砰。
每彈出一個,骰盅便故意大開大合地從杜安鹿面前橫掃一次,將彈出的骰子納入骰蠱。
六顆骰子,如法炮制。
雖是賭徒,但熟能生巧與自信滿滿的催化之下,連動作都帶著麻利颯爽的勁頭,讓身邊的小弟都跟著歡呼起來。
“三哥太帥了,這把贏定了!”
“三哥就你這超凡賭術(shù),怎么就沒有人辦個賭神大賽,我大哥肯定上場封神!”
杜安鹿雖也對黃三這雜耍一般的技藝感些興趣,眼睛跟著骰盅左過來右過去,眼花繚亂之間也有些看大戲熱鬧時候的興奮。
“這回怎么猜?!?p> 黃三當(dāng)然知道應(yīng)當(dāng)落盅壓大小,但已經(jīng)是一勝一負之后的第三局,也就是定奪局,無論如何黃三都得贏。
要不……他看看身邊的屋舍和杜安鹿以及高頭灰馬,到手的鴨子已經(jīng)飛了一次了,決不能飛掉第二次。
黃三道,“小娃娃別說我大人欺負小孩,這回你先說話。你先說大小,叔叔再落盅。”
乍聽之下好像是讓著杜安鹿,地痞流氓之間一個歲數(shù)小的還說了句“真謙讓啊?!?p> 隨后有人反應(yīng)過來,“哎好像不合規(guī)矩,剛才不是小娃娃先落盅三哥才猜的……”
嘴便被身旁人捂住了,小聲嘀咕“閉嘴,你懂什么?!?p> 這也正是黃三哥想要吐槽的事,他這些小弟什么都好,徹夜賭博頭懸梁錐刺股就是到了該向著誰說話的時候腦子不太靈光。
還好有個懂事的。
只要隨便杜安鹿出個大小,黃三哥再使使勁往另一個方向搖骰子,贏了這面前的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
杜安鹿“哇”地眼睛跟著骰盅左右觀看,耳朵卻仔仔細細地聽著骰盅里發(fā)出的聲音。
她不著急下注。
刺啦啦,咔咔,極小極其細微的聲音響起,杜安鹿的嘴角向上抬了些弧度。
“我壓??!”
杜安鹿小手往桌上一拍,仿佛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黃三看著她那副瞎蒙亂猜的神情,更是勝券在握。
你壓小,讓你三哥給你搖六個六,讓咱的兄弟也看看三哥的威風(fēng)。
黃三手中動作幅度更大,身邊的口號聲也響了起來。
“大”“大”“大”!
感受著手下的震動,耳中全是骰子在骰盅的快速劃過和互相撞擊的聲音。
一盞茶的時間轉(zhuǎn)瞬即逝,黃三的額頭上冒出汗珠來。
這骰子不對勁!
骰子上發(fā)出的微小碎裂聲,黃三也不是沒有聽到,但因其混雜在其他的聲響里,并不那么明顯。黃三只當(dāng)是骰子上沾了些灰塵雜質(zhì),在骰盅里粗糙摩擦發(fā)生了些異響。
但漸漸地,這碎裂的聲響越來越大,不僅六個六的整齊聲音沒有出現(xiàn),六個骰子好像變成……七個?八個?
越來越不對勁,黃三卻不能輕易放下骰盅。他繼續(xù)用力快速搖晃,尋找著那一瞬間的手感。
極為清脆地四聲脆響過后,黃三意識到了這純黑色密不透光的骰盅之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
所有的骰子,炸開了,個個粉碎。
骰盅里現(xiàn)在裝的是一把碎骰子和一灘依靠離心力轉(zhuǎn)動沒有落下的水銀!
出千不被捉,就是行家、賭術(shù)高超。
被捉的話……
杜安鹿在這時候發(fā)了個問,“哎,那邊那群。”
“嘿嘿,怎么啦小娃娃,這是要求饒了?!?p> “你姑奶奶要問問你,在賭桌上用水銀骰子騙人的,出千被抓的,一般怎么處理?”
幾人哄笑起來,“那怎么可能,誰敢在我黃三哥的賭桌上換骰子?!?p> “骰盅開出水銀骰子的人,當(dāng)然是剁手嘍!”
“對對對,剁手!”
一顆汗珠從黃三腮側(cè)滑下,這幫小崽子,不會真的動手吧。
有人真從腰上掏出一把半長的西瓜刀來,一下墩在了杜老太太家搖搖欲墜的門板上。
“三哥平時就教導(dǎo)我們,賭一靠技藝,二靠老天。水銀骰子是最下賤的手段,真讓我撞見,我一刀劈了丫的?!?p> 杜安鹿的笑容從春風(fēng)和煦變成了陰沉得意,她覷著眼睛轉(zhuǎn)向越是不敢放下骰盅越是把骰子搖得稀碎的黃三,
“你倒是開啊,怎么不開了?”
“你這骰子,它保真嗎?”
黃三越發(fā)緊張,那往門板上墩了一刀的兄弟也在催。
“三哥不用留面子,一把贏了,咱兄弟跟你分了好處,以后還為三哥兩肋插刀?!?p> “啊對對,為三哥兩肋插刀!”
……這是要插你三哥我兩刀吧。
瞬間的遲疑,一顆水銀球從骰盅下邊沿飛了出來,這小小閃亮的一顆,瞬間從杜安鹿視線中開始,在每一個地痞流氓的眼前都跑了一遍,打在了門板上。
墩刀的跑過去將那地上的一灘亮色摸了一下,噌地蹦了起來,一把拔出了門板上的西瓜刀。
“這水銀!這是水銀!你骰盅里是水銀骰子!”他氣勢洶洶地走到黃三面前,“開??!讓我看看你上個月是拿什么贏走了我的西瓜攤兒?!?p> 旁邊的一圈也跟著炸毛起來,
“我的茅草屋?!?p> “耕地的牛?!?p> “哎喲我那膀大腰圓的未婚妻喲!”
更多的水銀滴從骰盅下飛出來,這回人們也顧不得賭桌上的規(guī)矩了,幾人一哄而上將黃三按在了桌上。
骰盅也被打開,里面一把幾乎碎成豆瓣的空心骰子和幾灘水銀,扎得人們眼睛生疼。
幾人吵吵嚷嚷,作勢便要有怨抱怨有仇報仇,誰知杜安鹿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慢著!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凡事不能靠武斷,要一碼歸一碼捋清楚。”
眾人聽了這話后稍微停了手,難道這黃三用水銀骰子的事情還有假?大家都是親眼看見的。
黃三本以為今天要死透了,沒想到轉(zhuǎn)機竟在對家杜安鹿身上,一時也是感激涕零。
骰子,是經(jīng)過杜安鹿手的時候,用了恰到好處的力道,用內(nèi)力從中間將骰子震出縫隙,再故意拖延時間,讓黃三多為骰子施力,那骰子才能碎得徹底,黃三出千之事才能公之于眾。
只是黃三連小弟都要坑的事情,屬實讓杜安鹿感到意外。
不過想了想,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想她那大伯杜明成,看著像個人兒似的,不也是把娘親的棺材本房子土地全都輸沒了?至今也沒見到有所悔改的樣子。
拆穿賭徒出千這事,不過是順帶腳。杜安鹿的目標(biāo),當(dāng)然是贏得賭局??!
骰子全都稀碎,那就是零點,零點小,杜安鹿贏了。
“先從我這把賬算了?!?p> 杜安鹿假裝咳了一下,趁著人們專注的當(dāng)口,身形一閃,將杜老太太的地契房契全都拿到了手上。圓胖胖的小手指扒拉著紙張,確認無誤之后。
她小手一揮,翻身上馬?!靶辛?,我這一碼算完了,剩下的你們慢慢清算吧!哎對了這房子院子現(xiàn)在是我的了,別弄哪都是血??!”
“要不你們出來打吧,晦氣著呢!”
那一圈兒人真就將黃三拖到了院子前面的土道上,拳打腳踢。
……杜安鹿在眾人的叫喊打罵聲中,坐在馬背上慢悠悠地出了杜老太太家的院子。她指尖揮動出一絲絲靈氣,大門便上了鎖,鑰匙自動飛進了她的袖子里。
催動馬匹要走,卻見遠遠趕來兩個男人。
一高一矮,一老一小,全是氣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