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短短幾日功夫，林寒暉把林氏雕刻現(xiàn)狀掌握得很透徹。要想穩(wěn)定發(fā)展，勤修內功很重要。木雕行業(yè)本就是技術活，發(fā)展技術是唯一出路。
就目前林氏雕刻的情況，木雕工人欠缺，需要增加新手，招工和培訓兩項都要同步開展。
以前的學徒，幾乎是自己找上門來拜師學藝?，F(xiàn)在不同了，需要主動招收，甚至需要花點力氣才能招收到。一徒難求，好學徒更難求。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招學徒？”金小銀苦笑道。一個不會潮州話，對潮州當?shù)匾嗖皇斓耐獾厝?，如何去招?p> “我覺得你可以，你現(xiàn)在做跨境不也是天天和人打交道嗎，還是和外國人?！绷趾畷熀芎V定。
“這不一樣，雖然看著是天天和人打交道，引導顧客下單，但和招徒弟完全不同?！苯鹦°y搖搖頭，論工作經(jīng)驗與招學徒?jīng)]有一點關系，“還有，我聽說其他木雕工廠招收學徒，還開工資呢！”
“我們林氏也可以開工資，你試著做做看唄?！绷趾畷熢俅螒┣邢Ｍ鹦°y答應。
考慮到林寒暉剛接手林氏，要做的事情太多，晚上還幫她趕工雕刻蝦蟹簍，于情于理，在他需要幫助時，她應該施以援手。
“不能白幫，要開工資的?！苯鹦°y打趣道。
“沒問題，你看我個人資產(chǎn)夠不夠？”林寒暉一本正經(jīng)回答，眼里是藏不住的真誠。
金小銀不假思索地說：“行啊，有多少來多少，我不會嫌多。不過先做做看，如果做得不好不要怪我呀?！?p> “那就這么說定了，明天跟我一起去林氏?！绷趾畷熜τ粗?，金小銀忽然有種自己一不小心掉坑里了的錯覺。感覺林寒暉找她幫忙招收學徒是假，讓她陪著去林氏工作是真吧。
算了，已經(jīng)答應了現(xiàn)在反悔也沒用。
剛好自己手頭上的工作，前期在深城忙了一陣子，眼下事情不多，加上公司山高皇帝遠，自己在潮州在線辦公，個人時間相對寬裕。
當晚金小銀回到房間，上網(wǎng)搜索了一些關于招收學徒的方法，結果全是孩子培訓班、成人其他技藝方面的培訓居多，最后只好關掉電腦，睡覺去了。
翌日清晨，金小銀照例做好早餐，同林寒暉吃過后，一同去了林氏。
自林光耀喪事上，金小銀真實身份曝光，林寒暉接任林氏雕刻，全林氏上下幾乎都認識她。
新任老板帶老板娘來工作，大家見怪不怪。
金小銀第一次來林氏談合作時，遇到的守門大叔，時至今日才醒悟過來。暗暗嘆到自己以前太不小心，沒想到那時的老板娘竟微服私訪！
今天見金小銀隨著林寒暉而來，笑得十分正式，將之前的懶散統(tǒng)統(tǒng)收斂起來，恭恭敬敬地用憋足的普通話問候了他倆。
如今的金小銀在林寒暉帶教下，日常潮州話會說會聽一些。見到門衛(wèi)處熟悉的大叔，竟然一臉的嚴肅認真，與那日的隨意態(tài)度判若兩人，心里只覺好笑。
看到林寒暉面無表情，猜測他上任后肯定燒了三把火。
“林氏美工雕刻培訓基地”就在林氏雕刻工廠旁邊，一個青年人正候在樓梯口。金小銀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她第一次來時，給他做翻譯的小伙。
“林總，林太太，您們過來了。”青年人向林寒暉和金小銀打招呼。
乍一聽“林太太”，金小銀感覺很別扭，忙說：“叫我‘小銀’就好?！?p> “那不行，工作場合不能隨意叫小名?！绷趾畷熈ⅠR否定，臉有些黑沉。
金小銀不懂他為何這般，名字嘛只是方便他人稱呼自己的代號而已，見林寒暉不同意，她也沒反駁。
殊不知林寒暉很小氣，他不允許其他男子叫她的小名，在他認知里，小名是給自己最親密的人叫的。
青年人很懂規(guī)矩，嘿嘿笑了一下，然后說道：“是的，應該叫得正式些。林太太，我叫張建林，以后您有什么工作都可以安排我做?！?p> “你好，張建林?！苯鹦°y禮貌同他打招呼，看來這是林寒暉給她找的助手。
“林總，林太太，請這邊走?！睆埥种钢鴺翘荩疽馑麄z跟著他走，看情形林寒暉已經(jīng)提前安排好了工作。
以前的木雕師傅帶學徒，都是手口相傳，親自進行木雕技術的指導。徒弟學上手后，就能接單雕刻。雕刻過程中，師傅再進一步錯誤指正，讓徒弟在實踐中精進手藝，掌握更多的技法。
林氏雕刻在林光耀成立之日起，便設有專門的培訓部門，想當年林寒暉的生母就是以學徒招收進來的。
林氏美工雕刻培訓班，有專門的教室和一套統(tǒng)一的課程，帶教老師由資深雕刻老師傅擔任。
來到二樓培訓教室，已經(jīng)有師傅在講課，林寒暉他們三人沒有打擾上課，只是站在后門處看了看。
能容納五十多號人的教室里，只有不到十個學徒在學。講臺前有黑板，有投影儀等，講臺上擺放著一座木雕擺件，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師傅正一邊雕刻一邊講解，學徒們手上各有原木，聽完后試著在原木上進行雕刻。
隨后張建林帶著林寒暉和金小銀去了廠子里面的車間，四位學徒工每人手上都有雕刻品在雕刻，旁邊一位年長些的師傅見到他們一行三人，正要打招呼，卻被林寒暉用眼神制止了，于是師傅朝他們笑了笑，繼續(xù)就學徒提的問題進行指導。
眼下車間里的四位學徒屬于沒出師階段，有些雕刻技術上的技法還需進一步強化學習，方能最終掌握。
與之相鄰的車間，情況則大不相同。車間比剛才的要大許多，上十位木雕師傅坐在各自的工作臺前，正熟練飛快地在原木上進行雕刻。他們個個神情專注，手起刀落，片片木屑自指尖處飛起，落到身上、地板上，顯然這里是正式雕刻車間。
他們坐的工作臺，因雕刻品的不同而大小不同。有些師傅雕刻小型掛件、擺件，工作臺不大，而雕刻大型木格扇門或窗的，則占據(jù)近三米的大工作臺。
一件件生動形象、栩栩如生的木雕成品逐漸在他們手中誕生。距離金小銀最近的一位師傅，雕刻的是玄關背景墻木雕掛件，圖案中有荷花和仙鶴，看樣子是“荷香鶴舞”。遠遠看著那仙鶴，似乎在仰頸高歌，雕刻得十分精美，一點不輸于林寒暉的手藝。
再往其他車間走，便能聞到一股油漆味，不用猜，前面的車間肯定是上漆車間。果然透過木雕“花開富貴”的木格窗，看到車間里好幾件雕刻好的成品件擺放在工作臺上，兩位師傅正在上底漆。
據(jù)林寒暉介紹，現(xiàn)在的木雕品，因貼金有些貴，考慮到普通顧客，木雕成品不會像過去一樣，全部貼金，可以根據(jù)顧客需求只上漆，被稱為“素雕”。
金小銀不明白林寒暉帶她參觀工廠的目的，正欲問時，卻見張建林接收了林寒暉的眼神示意后，禮貌道：“林總，林太太，先不打擾您們了，如有其他什么事情再吩咐我。”說著朝一邊的樓梯走去。
看著張建林離開，金小銀更加詫異，“你不是說讓他做我助手的么？
林寒暉點點頭，“是，不過現(xiàn)在沒啥事了，就先讓他離開。”
“感情今天只是讓我認識一下唄。”
“嗯，車間參觀得差不多了，走，去喝茶?！绷趾畷熀茏匀坏貭恐鹦°y的手，往樓上走。
本想避開他的手，可被人看去顯然不好。金小銀順從地跟著他，來到一間辦公室門口。
推門而入，一個大魚缸躍入眼簾，里面的龍魚正優(yōu)哉游哉地游動著，旁邊跟著一群紅色小元寶魚。水在風水上代表財富，一般商人都比較信任這種說法，所以在辦公室里都會擺放。
整間辦公室古樸典雅，辦公桌椅清一色中式風格，老板桌后面的墻上，掛著一副字畫，“寧靜致遠”四字隸書蒼勁有力，落款是林光耀。沒想到林光耀的毛筆字寫得如此好，說起來金小銀對林光耀的了解不多，只有這幾個月的接觸，而且還是接觸他人最痛苦的時刻，其他方面一般都是聽林寒暉說。
靠近門的地方擺放著一張小巧點的書桌，上面有電腦及文具。正對門的魚缸前是茶幾和沙發(fā)，茶幾上方擺著茶盤，泡茶工具一應俱全。不管在家里還是辦公室里，泡茶的工具是潮州老板的標配。
看著整間辦公室的設施，古色古香，不用猜也能知道這里以前是林光耀的辦公室。桌上的用具，看不出有女性使用的痕跡，想必林寒暉上任后，把屬于林寒瑤的物品撤掉了吧。
今天帶金小銀來林氏雕刻正式上班，林寒暉沒安排金小銀其他事情，僅僅讓她先熟悉環(huán)境。
“這個位置是你坐的?！绷趾畷熤钢拷T的那張小桌，順手輕推金小銀的背，讓她坐在辦公椅上。
“你看看還缺什么，我讓人去置辦?！闭f著，走到茶幾邊坐下，開始燒水泡茶。
金小銀有些哭笑不得，看了看辦公桌，“你讓我在你眼皮下辦公呀，我會不習慣的?！?p> 林寒暉手上取茶燒水的動作沒停，抬眸看向她，薄唇彎起，“我覺得挺好的，就想和你時時刻刻在一起?！?p> 對于他冷不丁來的一句情話，金小銀有些招架不住，苦笑道：“老板，和你一起上班，我感到有壓力?！?p> “說說看，有啥壓力？”林寒暉嬉笑道，“你看我特意泡茶給你喝，緩解壓力呢！”
金小銀白了他一眼，直視他深邃的雙眼，“你不知道，你就是最大的壓力嗎？”
不一會燒水壺里的水“咕嚕咕嚕”地響，水汽騰起，林寒暉關掉電源，倒水洗茶、泡茶。
“我還以為是給你安排的工作讓你感到不適，原來你怕我呀！”
“不，不是怕你，是想——算了，不說了，還是說正事吧。”金小銀本想反駁她并不是怕他，而是想避開他的追求，轉念一想還是不提了，總覺得自己在口舌上似乎很少占上風，索性來說工作上的事。
“林總，”金小銀來了句正式稱呼，搞得林寒暉聽了有些別扭，不過沒打斷她，繼續(xù)分茶，“昨兒你跟我說了這招學徒的事，我琢磨了一晚，先把我的想法說給你聽聽吧?！?p> “愿聽其詳?！绷趾畷煱巡枧莺梅殖?，一邊說著一邊招手讓她坐過來，一起喝。
“我打算分三步走。”金小銀坐到沙發(fā)上，端起茶杯放在鼻邊輕嗅，茶香撲鼻，相比較喝茶，她更喜歡聞茶香。
“第一步，將林氏雕刻聲譽打造起來。你也知道，現(xiàn)在的林氏不如陳氏勢頭猛，名聲響。如果是想學真本領的學徒，一定會挑好的師傅。這一點是林氏不足的地方，我們先利用自媒體平臺做點宣傳?！苯鹦°y喝了一口茶，道出第一步。
陳氏由于長期受到政府支持，名聲響，去那里當學徒的都是自動找上門的。在金小銀的想法中，林氏缺少一個契機，打響自己的品牌。
自媒體做的好，也會相當吸粉。就林寒暉的顏值和木雕技術，金小銀有信心。
“第二步，提高學徒工資，超過陳氏的待遇，就看你這邊允不允許？”
林氏雕刻雖一直以來不缺訂單，但比起陳氏而言，多少有些遜色。資金上肯定不如陳氏雕刻有優(yōu)勢，可眼下不提升學徒待遇，很難吸引人過來。
聽到這里，林寒暉臉色有些發(fā)沉。他一直以為林氏雕刻賬目上還可以，可自接手后才知道林氏遠遠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富有。
增加學徒待遇，短時間可行，若是長期如此，恐怕林氏吃不消。
不過金小銀的這一提議倒是和他預想的方案相一致，所以他決定采納實施，資金方面可以留到后期邊執(zhí)行邊想辦法。
“前兩步是吸引學徒進入林氏的關鍵，后面第三步則是解決學徒的后顧之憂?！?p> 林寒暉不解，抬眸凝視金小銀，只見她從容優(yōu)雅地輕抿一口茶，緩緩放下杯子，漂亮的杏眼才對上他的視線。
“一個人學一樣技術后，肯定希望自己通過這門技術掙錢?，F(xiàn)在多數(shù)學徒的后顧之憂是他們學成后，依然不能夠單獨接單。”金小銀一針見血指出木雕界的現(xiàn)狀，“不是他們雕刻技術差，只是顧客會因他們曾經(jīng)是學徒而嫌棄他們經(jīng)驗不足，就好比剛去醫(yī)院上班的新醫(yī)生，他們有些文憑比在職醫(yī)生的高，就因為剛去，病人對他們的醫(yī)術不夠信任?！?p> “木雕技術并不是短期內就能完成掌握的技藝，它需要時間的打磨，短則四五年，長則上十年。你說哪個年輕人愿意花這么大的精力和時間在這項未來不明朗，收入不確定的事業(yè)上進行沉淀？”
當下的年輕人熱衷于快錢，沒有耐心去做木雕這樣的工作。生存溫飽，結婚生子，樣樣離不開錢的現(xiàn)今，如果不是一個十分熱愛木雕行業(yè)的人，很難在這條路上走下去。金小銀不希望自己招收來的學徒，最后走著走著就不往下走了。
這不僅浪費林氏雕刻師傅的心血，也浪費大家的時間。
“不過這第三步到底如何實施，我還沒想好?！苯鹦°y輕蹙眉頭，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林寒暉聽完若有所思，其實這第三步是整個木雕行業(yè)需要思考的問題。以前自己并未深思過，他在深城的三年，有做一些木雕散單，也是得益于朋友的推薦。若是如金小銀說的，沒有人推薦，或者沒有足夠的名氣，自己是很難接單做的。
特別是在這潮州本地，城市不大，哪里有個風吹草動，全城的人都知道。之所以自己有一定的名聲，也是依仗陳泰宇的稱贊和自己父親的名聲。如果是一個學習三五年的學徒工，他的情況很容易被人打聽到。人們對新人總是不能給予一定的支持和認可，即使他們出師，可能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訂單，而這訂單量難以維持他們的生活。
林寒暉忽然記起有一次林光耀參加木雕工藝大會后，回來感嘆不已。說時代越進步，金漆木雕越難發(fā)展下去，因為后繼無人。所以他一直追求家族的傳承，不惜一切也要有個兒子，能夠繼承。
那時的林寒暉沒有把這當回事，他學木雕完全出于對這一行的喜歡。現(xiàn)在金小銀從一個外界人士的立場來提這件事，倒顯得他是金漆木雕的局外人。
金漆木雕在2006年被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至今十幾年了，要說在創(chuàng)作上有突破，確實有不少創(chuàng)新，可是相應地學習雕刻的人數(shù)在減少。如果僅僅靠老一輩的手藝人倡導、傳承，沒有年輕人接力，那終有一天她會失傳！
可年輕人有年輕人的難處，林寒暉放下茶杯，緊縮眉頭，沒有新學徒不僅僅是林氏的困境，乃至整個木雕行業(yè)的困境。他看了一眼金小銀，不自覺中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