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小陌也有家。
母親在生自己的時候難產(chǎn)去世,自己一直跟著父親生活。
第一次見到容沐的這張照片,是在他高考那年的暑假。
那天,在被父親隨手扔進垃圾桶里的一堆作廢的店鋪平面圖里,有一張什么學生會職位申請表,上面貼著的,就是這張一寸照片。
那時,小陌只是單純的覺得這個姑娘很漂亮,眉眼如畫,于是把這張照片小心的保存了下來。
他也牢牢的記住了那個學校的名稱,并把它填在了自己高考的第一志愿的位置。
小陌并不覺得自己會真的見到她。
他只把這當成一次神交。
沒想到,后來他真的考中了這個學校。
在之后的新生入學,校園里各個社團都在招新迎新,他遠遠的看到了照片的主人。
她是花藝社的社長,正笑著與新生交談著,由于獨有的氣質(zhì)和不俗的顏值,周圍圍了不少新生。
小陌隔著人群,就這樣遠遠的看著容沐。
她比照片中更為靈動迷人,明明笑著,明明在那么熱鬧的人群中央,卻有著某種破碎清冷的支離孤獨感。
有種遺世獨立的美感,容貌比白玉蘭花更高潔好看。
很多個瞬間,他都覺得,她是超脫于這個世間的。
自那之后,他一直默默關(guān)注著她。
他知道容沐家里有一個人人稱絕的花店,知道她交了一個大他三歲的男朋友,知道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順利畢業(yè),知道后來她父母因火災去世,知道她很快要嫁入豪門。
小陌雖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里,可他一直關(guān)心著她的動態(tài),就連心情都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動。
直到父親突然患病去世,小陌暫時忘卻了她。
父親死后,他揭開了父親身上隱瞞的秘密。
這時,他聽說,容沐無端被綁架,最終自殺而亡。
他一直沒有辦法接受事實。
他搞不明白,像她這般世間獨有的女子,怎么會突然間香消玉殞。
她不該是如此的命運。
這具身體出了問題。
顧思慕醒來后第一個念頭,是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
承載了一個在人間游蕩三年并帶著沉痛記憶轉(zhuǎn)世而來的靈魂,軀殼勢必會毀損得比常人嚴重些。
這是她沒有辦法控制,無可避免的。
早該預料到。
更何況這一世,是借來的。
也許只能活到上一世殞命的年歲。
自己又執(zhí)意拿所剩無幾的壽命替他抵擋災禍轉(zhuǎn)移傷痛。以至于使好不容易換來的,能夠相見相守的日子愈發(fā)短促。
最早在醫(yī)院,是因為怕自己的一舉一動勾起他的回憶觸動傷痛引發(fā)舊疾,所以才避而不見。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再怎么隱藏,人的習慣是無法改變的。
不止一次,脫口而出他的名字,過馬路時想要挽著,食物要加他喜歡的口味……
這些他都看在眼里,把她當成她的替身。即便不是,也要把她培養(yǎng)成一個影子。
顧思慕看著他在屋里隨處放置的各種做花藝的用具和材料,苦笑。
他大概還不知道,顧思慕就是小沐。
所有的一切,他到死也不該知曉。
絕不能讓他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死去兩次。
要盡快毀掉容沐和顧思慕存在過的所有痕跡,最后找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默默消失掉。
顧思慕藏在被子下的拳頭攥了又攥。
“咚咚咚……”芳姨來送粥了。
顧思慕拿起枕頭墊在身后,坐正。
“人哪能三天不吃不喝呢?醒沒醒都該喂點……”芳姨關(guān)心的念叨著,“呀,可算是醒了!我去搞點你愛吃的!”
跟在身后的顧笙念聽到這話,那雙原本沒什么情緒的眼睛亮了一下,欣喜地望向她。
只見顧思慕素凈的臉蛋上,透著一股蒼白的憔悴。而此時她的眼睛里如冬雪覆蓋,竟連一絲柔光都沒有。
即使暖暖的陽光照進去,也沒有一絲溫度。
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看他。
不知為何,他覺著心口堵的厲害,表情也跟著黯淡下來,柔聲喚她:“小慕……”
她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冷冷淡淡,沒有情緒波動。
甚至在望向他時,那雙眼睛里也看不到任何愛意的流轉(zhuǎn)。
就好像,某一時刻,他完全成為了一個陌生人。
顧笙念伸出手透過面前這片虛無想要抓住什么,卻又茫然無措,懸空的手頹然落下。
第一次,他竟然有種不敢和她直視的感覺。
顧笙念用力捏著手指,但又心臟莫名一陣陣的抽疼。
“我們不該是這樣的?!彼K于開口,還是沒有半點溫度。
我們愛的太沉重,沉重到快沒有力氣再繼續(xù)。
四目相對。
眼神交匯卻沒有絲毫溫存可言。
霎時,他喉嚨堵了堵,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現(xiàn)在想的是誰?”她問。
過去的小沐。
愛笑的小沐。
而不是現(xiàn)在的……
顧笙念就像是霜打了一樣,低垂著眉眼不敢去看她。他其實一直不太敢面對,他怕自己說錯話,更害怕在真正面對她的時候,心里的愧疚悔恨會一直涌出來。
他希望她是她,又害怕她是她。
“如果我的存在只能讓你徒增悲傷,那請你放我走吧?!彼寄缴钗豢跉?,感覺自己從未如此冷靜理智過。
“不許走!”顧笙念只覺在他的胸腔里好似有什么東西炸裂開來,撕心裂肺般的劇痛傳來,拿起手邊裁剪花枝的剪刀。
她知道他會以死相逼,早已飛撲到他身前反手將尖端對準自己,吼道:“要傷害自己前先殺了我!”
顧笙念瞬間青筋暴起,他也吼:“顧思慕,你清醒一點!”
這是他第一次完整叫她新名字。
“哐~啷~~啷~~”碗筷落地的聲音。
“不得了了,一瘋瘋倆?!奔舻侗环家虋Z走。
顧思慕眼圈泛紅,又不肯去看他,倔強地別過臉看別處。
“你這樣讓我怎么放心走啊?!彼K于繃不住了,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顧笙念將她摟進懷里,輕聲安慰:“我們還能創(chuàng)造一些新的開心的回憶?!?p> 思慕?jīng)]有回答,只是順從地倚在他懷里。
她的心結(jié)總歸是打開了一些,饑餓感隨即而來。
“餓?!彼亲?,委屈巴巴地說。
躺了三天又大吵一架,真的是元氣大傷。
“鍋里還有,這就給你拿啊!”踏上臺階的芳姨正好聽到,收拾完下樓。
顧笙念將她摟得更緊,兩人靜靜依偎著。
初雪。
顧思慕整個人趴在玻璃窗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紛紛揚揚落下的晶瑩雪花。
呼出的熱氣雖少,卻也一點點在玻璃內(nèi)壁糊作一團。
外面的世界變得看不真切。
她收回涼的跟玻璃一般幾乎沒有溫度的手,下樓。
學校那邊顧笙念已經(jīng)幫她申請好了休學,她可以安安全全的窩在家里,自己也能安安心心的去公司處理一些事務。
最近公司出現(xiàn)了巨大隱患。
公司內(nèi)部的股權(quán)等本該是種相對平衡的狀態(tài),可近些年來顧笙歌一直在收權(quán)。企業(yè)內(nèi)部利益嚴重失衡,很快會激化矛盾,造成內(nèi)訌.
他得出手去解決。
思慕走出屋門站在臺階上,一身清冷冰寒的霜色,更襯得膚如凝脂,冰肌玉骨。
雪花落在掌心,停留了許久才慢慢融化。
小陌站在車邊遠遠的望著她,直到頭上肩上落滿了雪,都沒有察覺。
顧思慕淺笑著招招手:“來屋檐下吧?!?p> 小陌躊躇著向前幾步,只聽得一陣緩慢而有節(jié)奏的清脆悅耳的高跟鞋聲。噠,噠,噠,像是踩著鼓點一般,由遠及近。
他們一同將視線轉(zhuǎn)向遠處。
穿著一身綴滿藍色孔雀翎的黑色羽毛裙的優(yōu)雅女子,持著緞面黑傘緩緩而來。
是顧笙歌。
顧思慕淺笑著看向她,靜靜等待暴風雪的到來。
果然,傘被風卷著在空中劃過,墜入雪地。
顧笙歌的手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容沐!你借尸還魂回到我哥身邊,到底是何居心?!”
顧思慕合了下眼,想要笑著搖頭,無奈脖子被禁錮住。
這兄妹倆,被惹急了都一個樣兒,一言不合就鎖喉。
小陌幾欲上前,可被顧笙歌一記眼刀定在原地。
顧笙歌她忘記了哥哥的警告。
他說,不能刺激顧思慕,現(xiàn)在的她無論遇到任何問題,第一反應都是用死亡來解決。
“需要我怎么證明?”思慕?jīng)]有絲毫惱怒,對上她滿是寒芒的目光,“剖腹剜心?還是以死明志?”
她這是……承認了?
顧笙歌一時愣住。
顧笙歌一直都在猜測,在懷疑。
哥哥從始至終都保留著容沐的遺物。
顧笙歌有趁人不在時專門去哥哥家取證。那時思慕剛來到顧家,她有拿思慕的指紋和容沐的去進行比對。
雖說不是完全一致,但紋理相同,基本可以判定為同一人。
她當時還不太相信,甚至想自己是不是疑心過重。
直到上次把思慕騙出來,采集了DNA。
鑒定結(jié)果超出了她的認知。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思慕怎么能是死去的容沐呢?
這對于哥哥來說,不過是大夢一場。
自己一直想要去求證,想要拆穿她的身份,又是為了什么呢?
一定要摧毀他的美夢,非要讓他認清現(xiàn)實才算對嗎?
“別擔心,如若出事,我會死在他前頭,斷不會害他。”思慕的話鉆入耳中,像一聲一聲的鈴音,打斷她的聯(lián)想。
看著眼前的這張臉,顧笙歌如同摸著燙手山芋般縮回手,將報告單摔在她身上。
“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告訴他?!彼蝗缓孟胩?。
雪下的愈發(fā)大了。
鑒定報告書的紙張飄落在雪地上,無數(shù)顆雪粒砸在上面,很快鋪上厚厚一層。
“你還在復仇對嗎?”顧思慕的聲音帶了一絲心疼。
“他不會放棄你的?!鳖欝细柘胱撸瑓s被思慕扯住衣袖。
她聽到身后的女孩說:“你放手去做。他,有我來救?!?p> 顧笙歌用力眨了下發(fā)疼的眼睛,甩開她走進雪幕。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霧中,顧思慕俯身撿起埋在雪里的紙張,沖滿身是雪的小陌招手。
“小陌,帶我去個地方吧?!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