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再見

　　“年年？年年？你起來了沒有？要吃早餐了?！?p>　　母親余麗喊余年起床的時候，余年正剛從床上恍惚地睜眼，她坐起身來。

　　——還在這里。

　　這已經(jīng)是余年來到這里的第三天了，但余年到現(xiàn)在其實都不是很能分清自己現(xiàn)在回到十幾年前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

　　實在是太詭異了啊。

　　她也不是沒有聽說過重生或者穿越這樣的熱門詞匯，甚至在還年少時也被文清拉著看過這類型的基本小說和漫畫，可是在那里面的主角，多半都是因為含恨或者含冤，人生才得來了從頭開始的機(jī)會。

　　可是余年沒有。

　　上一世的那二十幾年，她一直都順風(fēng)順?biāo)?，長得漂亮，學(xué)歷高，工作進(jìn)入了文物局，順便在名校當(dāng)教授，還帶了幾個學(xué)生。

　　余年的一生都漂亮而平淡，可是怎么卻會發(fā)生了這種事呢？

　　“年年？”

　　外面又傳來了母親的聲音，余年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開始收拾自己。

　　昨晚余麗很晚才回來，在余年的印象里，自己高中這段時間，母親總是很辛苦，每日在外工作不說，就連下班后，也還會出去擺攤，以此來維持家用。

　　家里條件并不好，但是余年這兩年從來沒有過得苦過，余麗少了什么也不會少了女兒的吃穿，余年自己也自小便乖巧懂事，不爭不搶，成績也從來沒有讓母親操過心。

　　推開小而簡陋的臥室門后，余年一眼便看見了正在忙里忙外的余麗，尚還年輕的女人看上去已經(jīng)比同齡人老了些許，可眉眼卻是遮不住的好看，柳葉兒似的彎眉，一雙跟余年如出一轍的杏兒眼，溫柔又漂亮。

　　余麗聽見聲音，連忙抬頭朝女兒笑：“年年，快來吃了早餐，該去上學(xué)了?！?p>　　余年額頭受著傷，余麗在第一天早餐就瞧見了，女人當(dāng)時輕輕皺眉，只過問了一句：“這是怎么了？”

　　余年便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這件事的確不怪宋巖，余年道：“他送的東西就在那兒呢?！笔种噶酥附锹?，余麗便看見一大袋零食。

　　余麗此時瞧著女兒穿著校服裙走出來，女孩兒纖細(xì)漂亮的一截小腿露在空氣里，黑色校服裙越發(fā)顯得她膚色雪白，她猶豫了一下，道：“年年，要不你帶兩只媽媽做的餃子去給他吧，也算謝謝那個同學(xué)的零食?！?p>　　雖然說聽起來一切正常，但是畢竟小姑娘漂亮得厲害，余麗自己也是年輕時候過來的，說不準(zhǔn)這里頭有什么不一樣的情愫呢，總之還是別欠了人家的好。

　　主要是聽年年說，也不怪那男孩子，多少也是過意不去。

　　余年點了點頭，應(yīng)下了。

　　家里有一次性的餐盒，有時候余年上學(xué)早來不及吃早餐，余麗就用餐盒裝起來，到了學(xué)校再吃也是一樣的道理。

　　于是余麗用餐盒裝了滿滿一盒子十多個，都包起來，按照往常的樣子放進(jìn)女兒的包里。

　　余年吃完早餐，便拿上帶了餐盒的書包往學(xué)校去了。

　　一路上目光不算少，從余年初二那年起，原本還帶著些稚氣的少女五官開始徹底長開，嬌艷的眉眼幾乎讓人移不開眼睛，不是傳統(tǒng)溫柔讓人愛憐的長相，余年其實是說得上有些叫人驚艷的漂亮，特別艷。只是也不知家里怎么養(yǎng)的，由于乖巧的性格，這張臉硬是總顯出幾分格外的溫和柔軟來。

　　說來很巧，余年高中時跟宋巖不僅是一個學(xué)校的，打聽過后，余年才發(fā)覺，宋巖高中的教室竟然就在隔壁。

　　她拿著一盒餃子，隔壁班已經(jīng)在開始稀稀拉拉地早讀了，去的時候少年正在低頭換鞋。

　　額前的發(fā)絲低垂著，宋巖的校服哪怕是短袖都全部擼上去了，露出的是兩截極其結(jié)實的手臂，隱隱看見肌肉鼓起。

　　余年在后面的門邊躊躇了一下，上次對方冷冰冰的態(tài)度雖然說不上有些心理陰影，但確實讓她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啊……他應(yīng)該不會扔了吧？

　　雖然對方兇巴巴的，不是很好相處的樣子，但似乎也不壞，捏爆糖果的那輕輕地“砰”的一聲余年還記得，她甚至感覺有幾分溫柔。

　　應(yīng)該不會拒絕吧？

　　所幸宋巖就坐在后面，余年離他不遠(yuǎn)，少年換好跑鞋，往手上開始綁運動繃帶的時候，一抬頭，看見她了。

　　對方動作明顯地頓了一下，余年手里抱著餐盒，小姑娘還站在門邊，手指緊緊攥著手里的盒子，一副猶豫而不知道該怎么打交道的模樣。

　　宋巖沒有說話。

　　旁邊有同學(xué)已經(jīng)開始陸陸續(xù)續(xù)地望過來，余年貌美，是高一開學(xué)便赫赫有名的，可惜小美人實在太過乖巧，這么漂亮的一張臉，高中兩年，竟然沒有傳出任何緋聞，實在讓人嘆息。

　　這會兒她就這么站在門口，手里還拿著早餐，怎么能不算稀奇的事呢？

　　“宋巖?！庇嗄甑降走€是開了口，“昨天的事情謝謝你，我媽媽做了餃子，我?guī)Я艘恍┻^來給你，謝謝你，你吃早餐了嗎？”

　　宋巖早晨買的包子就放在抽屜里，由于他對自己訓(xùn)練向來嚴(yán)格的緣故，他早上一般都只吃包子這類可以快速食用完的食物，很少買面條或者餃子之類。

　　夏日里教學(xué)樓的風(fēng)有些大，不算很早的黎明，四樓的風(fēng)吹過來，揚起一點黑白的裙角。

　　宋巖把抽屜里的早餐往里面推了推，他說：“還沒有。”

　　果然，對面的女孩子一下就露出了笑，淺淺的，宋巖看見那對很可愛的酒窩。

　　“那你要嗎？”余年語氣輕快，腦子里想的是——啊，原來宋巖也沒有那么不好相處呢。

　　對方表情還是冷冰冰，卻一點也沒有拒絕。余年聽說他早上一般還要訓(xùn)練呢，校隊一般都要訓(xùn)練的，那怎么能不吃早餐呢？

　　她走過去，想把手里的餐盒遞給宋巖，知道他應(yīng)該不會拒絕之后，動作都輕快了好多。

　　宋巖低頭，溫?zé)岬牟秃幸呀?jīng)伸到了他面前，他看見她眨眼，抿著唇很友好地笑。

　　很多人往這邊看，她們在低著頭說話，眼睛里是新奇和不可思議。

　　宋巖知道她們在想什么，可是心思卑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兩人清清白白。

　　可是從初二那年起，整整三年，這是他離夢里最近的一步。

　　宋巖沒有后退，她離得實在太近，好像自己都有些不自在了，他聞見她身上那清淡的香，春天的甜味，夏日的早晨，不熱，可是宋巖心尖卻熱得簡直要發(fā)燙。

　　他甚至低頭，動作親密，少年寬大掌心幾乎包住少女小而軟的手，他想拿到的不是餐盒。

　　他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是只是想稍微放肆一點罷了。

　　——他只是，想稍微靠近一點點。

　　沒想過要得到她啊，宋巖想，他覺得這輩子也得不到她。

　　父親把他摁在地上說他什么也不配的時候，十二歲那年被扔在福利院門口的時候，那天冬天雪很大，宋巖就站在那里，看著父親越走越遠(yuǎn)，他甚至沒有喊他回頭。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配。

　　——所以，他真的只是想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