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勝楠坐在這間臨時征用的會議室里,這雖然不是警察局的審訊室,但帶給人的壓迫感并沒有減少幾分。
當(dāng)然,她并沒有去過警察局,更沒有進過審訊室,只是結(jié)合電視劇里的情景做了一定想象。
但是,今天之后,就不好說了。
她安安靜靜、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很直,腦袋微垂,半長的劉海遮住了眼睛,這是柔順的表現(xiàn)。
對面仍坐著一男一女兩名警察,但卻不是下午詢問她的那兩個人了。
傅斯瑰就坐在她的對面,神情淡漠地注視著她。
今天早上的時候,她才剛從她的手中接過證書,那時她的神情是溫暖而明亮的。沒想到短短一天工夫,她就坐在了她的對立面上。
徐勝楠有些畏懼,又有些興奮,校友宣傳欄里傅斯瑰的照片實在太過顯眼,圣安的老師也時不時提起這么一位曾短暫求學(xué)的天才,再加上她校董千金的身份……每個人提起她的時候都充滿了追憶、崇敬和仰慕,作為一名生性慕強的少女,她也不免對這位活在傳聞中的學(xué)姐產(chǎn)生好奇和憧憬。
而現(xiàn)在,傳聞中的天才就在她的對面,她不僅獲得了她的關(guān)注,還要與她對抗。這令她在本能的感到畏懼后,又逐漸升騰起一絲隱秘的興奮,這種感覺令她戰(zhàn)栗不已。
在徐勝楠沉默的同時,許戈和傅斯瑰也在靜靜地打量著她。
在許戈看來,徐勝楠是一個很標(biāo)準(zhǔn)的好學(xué)生,眼神沉靜,心志堅定,就連坐姿都一絲不茍。
“徐勝楠?!备邓构彘_口了,她的嗓音清清淡淡,卻問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問題,“這個名字有什么寓意么?”
“其實我本來應(yīng)該叫徐勝男的?!毙靹匍獪\淺地笑了一下,“沒什么特別的寓意,只是我爸那邊親戚重男輕女,當(dāng)年生了我以后有些失望。我媽因為我是女孩,受了不少閑氣,她生性要強,因此給我取名‘勝楠’,希望我?guī)退龗暌豢跉饬T了。她和我的運氣不錯,至少我在讀書上有幾分天賦,自從我上學(xué)之后,還是給她掙了幾分臉面?!?p> 說到這里,她有些無奈:“當(dāng)年中考之后,我本應(yīng)該按部就班地升入建安一中,然后順理成章地參加高考,我并不想來上什么貴族學(xué)校。圣安中學(xué)里名流云集,與我分明是兩個世界的人,圈子不同何必硬融呢?可是圣安的老師卻帶著獎金親自上了我家的門。十萬塊錢的獎金足夠令我父親無視女兒的訴求;而圣安的光環(huán)足夠令我母親挺直腰桿,在親戚朋友面前炫耀好幾年?!?p> “于是,我就來了?!?p> 許戈在心里暗暗嘆氣,這個女孩兒雖然年紀(jì)不大,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卻比許多成年人看得更加通透,這么看來倒是她那對目光短淺、好大喜功的父母拖了她的后腿。
傅斯瑰平靜地望著她:“然后你遇到了沈顏?!?p> “是啊?!毙靹匍獓@了口氣,“認識她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純粹的惡,什么是天生的壞。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明白,她明明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一直都生活在寵愛中,為什么還要以欺凌他人取樂呢?”
許戈:“在他們那個小團體中,沈顏是領(lǐng)頭的人么?”
徐勝楠點了點頭:“宋斯墨漠視著這一切,甚至借沈顏的手懲治他看不順眼的人;于曼曼狐假虎威,為虎作倀,每當(dāng)欺凌他人便沖鋒陷陣,以此換來沈顏的嘉獎;張曉航唯唯諾諾,助紂為虐;至于黃睿,他就是沈顏的無腦舔.狗,女神指哪兒他就打哪兒?!?p> “看得出來,你對他們每個人都抱有恨意,不過,你最恨的還是首惡沈顏。”許戈的語氣倏然變得犀利,“所以,你殺了她?!?p> 徐勝楠眉心一跳,下意識地把背挺得更直了。她知道方才的“閑聊”只是鋪墊,是為了消除她的戒心和防備,接下來的才是正題。
她不動聲色地反問:“沈顏不是后來死的么?于曼曼在十點一刻的時候還見過她,那時候我……”她微微回憶了一下,“我正坐在大禮堂的觀眾席上,全班同學(xué)都能為我作證?!?p> 許戈微笑道:“徐同學(xué),你對別人的時間線也記得很清楚嘛?!?p> 她微微聳了聳肩:“于曼曼以為自己被警察當(dāng)成了嫌疑人,嚇得要死,把她見到沈顏的細節(jié)強調(diào)了十幾遍,我想不記住也難。”
傅斯瑰:“你知道我們找到了案發(fā)第一現(xiàn)場么?就在你和沈顏發(fā)生沖突的女廁所里?!?p> 徐勝楠微微一怔,緊接著反駁:“那也不能說明是我殺了沈顏??!我和她發(fā)生沖突的時候應(yīng)該在八點半之前吧?在這之后,不是有許多人都見過她么?”
傅斯瑰:“他們見到的當(dāng)真是沈顏么?”
徐勝楠臉色一白,緊緊咬住嘴唇,不再說話了。
“徐勝楠,‘死咬時間線’這一點,也是那個人教你的吧?她為了助你脫罪,幫你清理了現(xiàn)場,扮作沈顏的模樣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最終設(shè)計了一個‘意外墜亡’的詭計。”
她每說一個字,徐勝楠的臉色便白上一分。
“傅教授?!痹S戈忽然出聲,打斷了她。
傅斯瑰微微側(cè)過頭來,從他眉宇間的憂思讀懂了他的心思。她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示意他先說。
許戈向她眨了眨眼表示謝意,隨即轉(zhuǎn)向徐勝楠正色道:“徐勝楠,事到如今,你沒有什么想對我們說的么?”
他稍稍放柔了語氣:“你還是個孩子,即使一時犯了錯誤,也有重新來過的機會。比如現(xiàn)在,只要你肯坦承,我依然算你主動交代?!?p> 徐勝楠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善意和不忍,她有些茫然又有些畏懼,緊緊交握的雙手被汗水浸濕,掌心黏膩。
我的人生,真的還可以重新開始么?
她有些失神地想,她以為在遇見沈顏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經(jīng)被毀了。
在這暗無天日的兩年里,學(xué)校漠視,父母忽視,外界離她很遠,沒有人向即將溺水的她伸出援手。
直到今天早晨,在鮮血淋漓的女廁所里,那雙溫暖的手為她擦凈臉上濺起的血跡,對她說:“把臟衣服脫下來交給我,換一套干凈的衣服,剩下的你都不用管?!?p> 在即將徹底墮入黑暗的時刻,她終于見到了光。
她閉了閉眼,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嗓子嘶啞得厲害:“如果你們有證據(jù)的話,就逮捕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