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活了這上千年,我卻從未去過人境,母后曾說,所有放蕩不羈的神仙都向往人境。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那等放蕩不羈的神仙,但是我很放蕩不羈。
灑掃的宮人領(lǐng)了父皇母后的令,不允告訴過我下人境的方法,可我在藏書閣研習(xí)了那么多時日,說不清楚這下界的秘法是假的。第二日,我就揣好白澤,將容錦化作烈紅如火一只小狐帶著。在丹穴山時,有仙法靈氣養(yǎng)護著,小狐貍的傷不會太過痛苦,可一旦下了丹穴山,小狐貍帶著未好的傷靈力低微自然受不住。容錦乖順地藏在我的袖子里,我念著從書里找來的密令,心一橫就順著丹穴山羲皇崖跳了下去,一瞬間,護在羲皇崖周遭的結(jié)界悉數(shù)化作虛妄,我有如入了無人之境,以最快的速度墜下凡界,沖出了丹穴山那羲皇崖周圍最后一層仙障。
風(fēng)如刀割,我被巨大的風(fēng)撕扯著在空中卻無法捏決喚來一朵祥云。身體飄搖之間,白澤張開巨大的白色雙翅接住了我,白澤是最為祥瑞的神獸之一,也是模樣最為好看的,他通體潔白,回轉(zhuǎn)過一張俊秀的臉對我說,“聽聞主人師從嫏嬛仙尊,如今看來,破解結(jié)界的本事卻是學(xué)的很不錯。”
我被如此一夸很是受用,也不去計較這即將成為別人坐騎的白澤喚我的這聲主人,我只是捉住他翅膀上流光溢彩的羽毛,一個俯沖,“白澤,去人境看看?!?p>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那一日,不知落入哪一處山腳下的野地,雨霧朦朧,山花爛漫,正是人間好時節(jié)。
白澤的翅膀拂過一片野生的桃林,桃之夭夭漫天花瓣拂起好一片灼灼盛景。小狐貍從我袖中逃出,化成紅衣小衫的一個半大女童,而我,未比她高出多少,卻委實帶著她做這等私自下界戲耍人間的事了。
我丟出神符探路,自此山徑曲徑通幽,往東南方去就可有人跡。
注幽山下有個小鎮(zhèn),名喚離城。
離城是涼國地界。那時候,人境安詳,往九川大澤東南方,人煙最為密集,百姓安樂,人文淵溯。在九重天時我就聽聞,這涼國世代鎮(zhèn)守人境,是人境最為賢聲遠揚的君主。為此,九重天還打算讓那涼國君主百年之后位列仙班,全一全他造福人境的功德。
那一日,我三人一路來到離城境內(nèi),卻實為一幅人頭攢動燈火繁華的景致。離城尚且如此,更不問那皇城帝都,是怎樣一番如我偷摸讀的戲文所說,實乃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聽聞那一日,不是什么人境的佳節(jié),而是涼國君主的壽辰,君主與民同樂,大赦天下,好不熱鬧。
白澤是個一朝化形就被馴為神獸的神獸,容錦是個躲過雷刑卻險險沒命的青丘小狐,我是個自出生就在九重天過著無聊日子的神族,我等三人都十分沒見過世面地看花燈,那人境的糖葫蘆,是十分新奇的,只將紅艷艷的山楂串了,裹上透亮的糖稀,只可惜我身上無錢,只將脖頸上一串幼時就佩戴的玉玨給那小販換了三串糖葫蘆,那小販接過玉玨,不好意思地笑了,問我你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娃娃,自己跑出來可得仔細著自己。
白澤化作一只雪白的鴿子,落在我的肩頭。
我穿行在人群中,小狐貍勉力跟著。幼年時,我性子頑劣,滿眼都是神仙的法力幻化不出的人間煙火流光溢彩,驀的,與迎面而來寬袍遮面的的錦衣小少年撞個滿懷。
我還是幼年之身,少年也并不大,高出我一個頭,雙手連連在危急之際環(huán)住我,湛藍的衣袍遮住我的臉。衣袍滑膩冰涼的觸感拂過面頰,然而人間怎可有此不凡之物,這不是海底的鮫綃是什么。
北冥有海,春如舊,人空瘦。漁民出海,偶獲,鮫綃萬金。
我雙手扶住他,那小少年偶然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腕,那手腕往上,端的是深幽泛藍的鱗片。
這又是哪家水君王族的小輩下界來玩。
鮫綃袖子順著少年的手臂落下,袍子的邊沿落得低低的,他松開我,“人多擁擠,快回家吧?!?p> 音色出塵,少年周身冰涼靈力泛濫,并非凡類。
那一日,我斂去周身氣息,卻仍能察覺出百丈之外不知哪位仙家在此,也如我等一般觀賞這人間的盛景。探一探虛實,卻實在是個修為深厚的神仙。如今,卻是這少年了。
少年消失在燈火輝煌蕓蕓眾生的盡處,我咬了一口糖葫蘆。
月至中天,于河畔酒樓吃完一頓魚肉雞鴨,我拍拍飽飽的肚子,與小狐貍商量要不咱們就在此下榻將就一晚,雖然沒有了脖頸上的玉玨,但我幼時已習(xí)得師尊拿手的點石成金之術(shù),一把金葉子還是變得出來的。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天雷堪堪落在我落下的油膩筷子旁。
我的目光落在小狐貍?cè)崛醯挠衩嫔希蒎\一臉無辜地擺手,“阿衡,這天雷絕非追著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