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預兆
嚴老師盡量保持微笑,還以為是中暑:“沒什么,站這歇一會兒,有點暈?!?p> 可就算嚴老師這么說了,時祈和溫怡馨也還是不放心。
中暑的確有頭暈的癥狀,但這蒼白的臉色著實嚇人。
“老師,要不我們帶您到?jīng)隹煲稽c的地方吧?”溫怡馨提議,和時祈一起:一個幫拎東西,一個帶著老師。
時祈正費力地把嚴老師那一袋子東西拎起來。別說,這么一折騰,年輕氣盛的時祈也熱得滿頭是汗。
嚴老師感激地看著兩個孩子,欲要說話,可眩暈再次襲來,與此相伴而來的,還有腹部的隱隱作痛。
頓時,嚴老師面露痛苦之色,身體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時祈……”
嚴老師在暈倒之前,用最后的力氣抓住了時祈的衣擺。眼神不似絕望,是在求救。
有一刻,她真的在想,要是沒遇到這兩個孩子該怎么辦?
“老師!”
隨著嚴老師的暈倒,也壓著了溫怡馨的扶著她的胳膊。
頓時,失重的二人雙雙倒地。
見老師突然暈倒,溫怡馨也顧不上疼痛,趕緊掏手機打電話;時祈也沒閑著,把手中的東西一攤,想把嚴老師背到陰涼處。
不一會兒,嚴老師暈倒的周圍就多了些人。但無非就是看熱鬧的,也沒有一個人搭把手。
嚴老師雖然是女性,最近也漸瘦不少,可畢竟現(xiàn)在沒有意識,不懂配合,就時祈一個人沒辦法把嚴老師背起來。
“誰來搭把手?。俊睍r祈急得染上了哭腔。因為她知道,嚴老師暈倒可能是因為什么。
現(xiàn)在的情況,說是人命關天也不為過。
“我來?!?p> 在人群中,突然就多出了一個聲音。
清冽之中沾染幾分急不可耐,鎮(zhèn)定自若卻又讓人心中蕩起層層漣漪。
這不是天籟是什么?
那人從人群中擠出一條路,面露焦慮,顧不得撞了幾個人,直奔人群中央。
直到他蹲下,時祈才抬頭看向來人,本來明澈的雙眼瞬間模糊——他總能在最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
他不是林晨恩,還有誰是?
林晨恩注意到時祈的情緒,主動握了一下她的手。
那手掌傳來的溫度,在此刻,就是一劑強有力的定心丸。
林晨恩沒猶豫:“溫怡馨,120打了嗎?”
“打了,已經(jīng)說明情況了?!睖剽皠倰煜码娫?。
“多久能到?”林晨恩和時祈幾乎同時開口。
說到這個,溫怡馨眉頭緊鎖:“中心醫(yī)院離這地方有段距離,而且……”溫怡馨抬腕看表,“現(xiàn)在是高鋒時期?!?p>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要等。
林晨恩轉而看向嚴老師。
他曾經(jīng)曾涉獵過一點醫(yī)學知識,復雜的病當然看不出來,但只是毛皮還是可以的。
林晨恩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嚴老師的眼白和其他地方。
“嚴老師不是中暑。”林晨恩冷靜做出判斷,“她有其他疾病嗎?”
時祈剛要說明,卻愣了一下——等一下,林晨恩是怎么知道這是她們的老師呢?又怎么知道嚴老師姓嚴呢?她從來沒和林晨恩說過啊。
見時祈沒有反應,林晨恩也顧不上那么多了。探了一下鼻息,確定嚴老師還有呼吸后,二話不說,讓時祈輔助自己背上嚴老師,就搭了車,先走一步去醫(yī)院。
時祈見這情況,也趕緊跳上一輛出租車,緊隨其后。至于東西,時祈擔心里面有貴重物品,便讓溫怡馨暫時留下來處理。
“好,你快去,我把東西都處理好后,立馬趕過去。”
溫怡馨目送林晨恩和時祈走遠,就開始向家里打電話。
……
經(jīng)過一系列折騰,兩人終于在最短時間內(nèi)到達醫(yī)院。
等在急救室外,已是夕陽西下。
剛才忙起來還好,兩個人配合得默契,也有話說?,F(xiàn)在靜下來,一個在窗邊凝望遠方風景;一個坐在橫椅上出神。
總之,就是尷尬。
其實仔細想來,林晨恩和時祈也有一段時間沒聯(lián)系了。時祈在忙著學習,林晨恩在忙著工作這邊。
誰也沒主動。
而現(xiàn)在的這種感覺就是陌生的熟悉。
有的時候,林晨恩會向時祈那邊看去,假裝想看風景,但又不只是看風景;時祈想側頭瞟過去幾眼,又會不經(jīng)意間和林晨恩的視線撞上。
時祈的大腦飛速轉動,似乎是在找合適的話題。
對了,他是怎么會認識嚴老師的呢?
時祈醞釀好久,才轉過頭去:“林……林晨恩,就是想問你,你為什么會認識我們老師?。课抑昂孟褚矝]和你提過吧?!?p> 別說提這個了,他們倆的聊天記錄一個月蹦出二十個字都是驚喜。
林晨恩抿唇一笑:“你還……”
“請問誰是嚴霖女士的家屬?”
還沒等林晨恩說完,急救室的醫(yī)生就摘下口罩出來了。
二人見狀,趕緊湊上去,眼神里盡是擔憂。
說實話,時祈心里已經(jīng)能接受那個“萬一”。但以前并沒有這么身臨其境過,悲傷的程度總歸不一樣。
醫(yī)生表情凝重,又見時祈把心臟那地方捂住,便欲言又止。
“醫(yī)生,我們既然已經(jīng)見到老師暈倒,心里大概有數(shù),您就說吧?!绷殖慷饕郧耙娺^這種場面——那還是他父親出事的時候。
時祈也想到了這點,一時間心口更堵得慌。
“你們是她的學生?”醫(yī)生聽完林晨恩的話問。
時祈點點頭。
“嘖,像這種情況我們都是通知家屬的?!贬t(yī)生面露難色,“得看看家屬怎么做決定,治還是不治?!?p> 時祈和林晨恩一聽這話,瞬間驚訝住:“什么意思?”
“是絕癥啊。”醫(yī)生無奈,見這兩人這么執(zhí)著,便也直說了。
那一刻,時祈才知道,原來影視劇中的天塌了是這種感覺。
盡管時祈早就知道會有這一步,可是為什么會提前呢?明明比這晚啊。
林晨恩倒是沒什么過激反應,像是心里已有準備,但那張白玉似的臉龐,也籠罩上了一層悲傷之色。
如果有可能,醫(yī)院是他們最不愿意來的。
時祈還想繼續(xù)追問下去,林晨恩先一步攔住了她。
“等嚴老師的家屬來了再說?!绷殖慷鞯吐晫r祈說,又轉向醫(yī)生,“我現(xiàn)在想辦法聯(lián)系她家里人。”
醫(yī)生點頭,擺擺手走了。
“你有嚴老師家屬聯(lián)系方式?”時祈很驚訝,“那你之前怎么不聯(lián)系?”這話中有些質(zhì)問的語氣。
林晨恩卻沒介意,依舊是平和的語氣:“之前在上出租車的時候就聯(lián)系了,但老師的手機一直打不通。剛才又一直忙著嚴老師急救室這邊,就沒打?!?p> 老師?時祈被林晨恩這話弄得一頭霧水,林晨恩說的是哪位老師?
見時祈疑惑的小表情,林晨恩只覺好笑:“現(xiàn)在沒心情和你解釋,等我老師來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是啊,現(xiàn)在的林晨恩和時祈還久久不能忘卻剛才醫(yī)生說的那句“絕癥”。
時祈轉過身去再次凝望已落下的夕陽,那即將到來的沉沉夜色,正如他們即將面對的現(xiàn)實。
又是一陣忙碌,等林晨恩把嚴老師的住院手續(xù)辦下來后,接了一個電話后,就匆匆出去了。
高級病房中,只有時祈、溫怡馨還有昏迷的嚴老師。
要不是溫怡馨在林晨恩辦住院的時候趕過來,時祈只能比剛才還忙。
“林晨恩幫忙辦的手續(xù)?”溫怡馨輕聲問,心下也疑惑林晨恩和嚴老師的關系。
時祈點頭:“說是嚴老師的家屬授意。還別說,他在這方面挺在行?!?p> 那當然,林晨恩的父親就在這家醫(yī)院。
時祈又想到還沒和母親報備,溫怡馨卻早已打點好了:“放心吧,這邊情況我已經(jīng)和阿姨說了?!?p> 簡單交流后,又是一陣未啟口的沉默。
不一會兒,病房門被林晨恩推開,帶進來一位男子,年紀看上去和嚴老師差不多。
時祈和溫怡馨把燈打開,齊齊看向林晨恩身后的那人。
那男子一身栗色大衣,戴著一副上了年頭的半黑框眼鏡,風雅氣息舉手投足可見,且文質(zhì)彬彬。雖焦急萬分,但還是透露出文人之禮。
時祈一見這人便心下了然——如果猜得不錯,這人應該就是嚴老師的丈夫。
“我愛人怎么樣?”先生問。
林晨恩抿唇不語,轉而把醫(yī)生請了進來。
為了方便讓醫(yī)生與家屬談話,林晨恩帶著時祈和溫怡馨出了病房。
等林晨恩把嚴老師的具體情況告訴還不知道嚴老師狀況的溫怡馨之后,三人的心情再度陷入沉痛中。
為了打破這沉重的氣氛,時祈主動啟口:“對了,那個時候我問你,你只回答了一半,還記得嗎?”
時祈這句話只字未提嚴老師的事,但林晨恩連思考都沒思考,就接上回答:“嗯,我正要和你們說呢。”
而他們倆都懂的結果就是,溫怡馨像在聽暗號一樣——什么和什么啊?
“你還記得我們見第一面的時候,我和你們說過,我曾經(jīng)是長南中學主校區(qū)的學生吧?”林晨恩將這其中的關系娓娓道來,“里面那位先生,曾是我的老師,就像你們和嚴老師那樣。”
時祈和溫怡馨越傾聽越是感嘆這緣分的奇妙。
一時間,時祈都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等大家都了解情況后,三人又陷入沉思中。
時祈偷偷看向林晨恩,經(jīng)過剛才的事,又一種擔憂悄然滋長。
如果一切都將按照正常情況發(fā)展下去,這也就意味著她要從頭近距離再接受一遍現(xiàn)實。
嚴老師的事情,是不是就是一種預兆呢?
而下一個人……
時祈的頭低下去幾寸。在劉海的遮掩下,時祈的眼神黯淡下去了。
為什么?為什么重來一次還是無能為力?
拼盡全力地與他們相識相知,拼盡全力地去提醒,順其自然的同時也在竭盡全力??蔀槭裁船F(xiàn)實要一次次的磨滅好不容易燃起來的希望?
這個時候,時祈才隱約懂得——自己只不過是站在上帝視角,近距離的再經(jīng)歷一次曾經(jīng)不曾加深的痛苦。
林晨恩的眼波流轉,平靜如水的面具下面,是已撕裂的絕望。
到底在絕望什么——是通過一個人猜透自己的結局?是明明已看見了晦澀生活中的一絲鮮活,卻不得已離去?是不放棄現(xiàn)在,可走到最后依舊是死局?
他們到底犯了什么錯呢?感嘆命運的不公,或只留一句造化弄人。
“呼——”
林晨恩只覺得心中壓抑,找了個借口就下樓去了:“我出去透透氣?!?p> 而時祈也沉悶得厲害,抓著扶桿的手冷汗涔涔。
溫怡馨也注意到了兩人的情緒低落,正要開口安慰時祈,時祈也要出去一趟:“老師醒了的話,打電話?!?p> 似乎是沒力氣了一樣,時祈說話的聲音相當傷沉。
可以說,溫怡馨都沒見過時祈這番失魂落魄的樣子。
隨著兩人不約而同的離開,溫怡馨也終于不用掩飾內(nèi)心的哀傷,無聲地落淚。
以前的他們都不信命,反正他們認為,凡事只要不放棄,無論什么樣的結果都會向好。
可他們也忘了,已成死局的事,無論以什么視角,站在什么立場,亦是一場無用的博弈。
時祈快步下到一樓的販買機前,買了一瓶可樂。她不喝,但有人要給。
這么想著,時祈又快步走上電梯。
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剎那,時祈抬眼瞟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沒等那人說話,時祈先一步按住了開門的按扭。
林晨恩只禮貌性笑一笑,沒說什么感謝的話。
因為他們之間,無需多言。
這班電梯里面除了他們兩個人,沒有別人。
一時間,靜得呼吸聲都可聞。
“給你。”
猶豫半晌后,兩人還是誠實地做出了心中所想的事。
幾乎同時,林晨恩和時祈向對方遞出了手中捏了好久的東西。
一杯是可樂,一杯是半糖的奶茶。
兩人在看清對方手中的東西后,忍不住笑起來。
時祈接過林晨恩的奶茶:“你還挺細心的嘛,連奶茶半糖這種事都知道。我還以為你不愛喝就不知道呢?!?p> “你不也是嗎?”林晨恩反問時祈,“我愛喝可樂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正如那句話,你知道自己不喜歡一個東西,但你很重要的一個人喜歡它,你也會愿意試著喜歡,這是一樣的道理。”
時祈聽林晨恩說得有理有據(jù),也知道他在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安慰自己,便順著他的話:“正如誰說的?”
林晨恩看著時祈如“守株待兔”的小表情,輕拂了一下時祈的面部:“某位姓林的男士說的,走啦!”
時祈狡黠地看著林晨恩的背影,頓時得意洋洋——這次林晨恩可算是明說了。
“走了!有話天臺說。”
林晨恩走在前面,晃了晃手中的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