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才練會,睡一覺就忘了!你怎么不把自己叫什么給忘了?”
歸元宗正廳前的空地上,桑秋尊者插下四十多根樹枝,又在其中系上細繩,在繩末端綁著鈴鐺。繩線交叉間留出不大的空隙供顧良行走。但顧良哪怕謹慎到了極致,走在其中也難免碰到繩子,只碰一下那鈴鐺便響個不停。
顧良一邊避著腳下的繩線,一邊回憶著疏影步的動作。他心中也因失誤而自惱,嘴上卻不認輸,與桑秋尊者辯道:“我昨天才接觸這步法,能練會就不容易了,一天就給我上實戰(zhàn),還數(shù)落我的不是,你這人良心不會痛嗎?”
“還敢頂嘴,反了你了!”桑秋尊者手一抖,變出根戒尺甩向顧良。顧良忙用疏影步朝旁邊一躲,正自喜于躲開了戒尺的同時沒有觸動線繩,卻見桑秋尊者手指一勾,那戒尺便在空中拐了個彎,在顧良腳踝處抽打兩下,疼得顧良嘶叫一聲,急忙運起真氣施展疏影步穩(wěn)固身形,這才沒再踩到繩子。
桑秋尊者看著顧良認真的模樣,暗自點頭,不再挑顧良的毛病,只是將戒尺收在手上,隨時準備抽顧良一下。
疏影步有多難,桑秋尊者自然有體會。顧良一天能練到這個地步顯然小有天賦,也因小有天賦,顧良未盡全力,甚至在昨晚還有余力去外門中的坊市溜達一圈。桑秋尊者亦知顧良尚有可進,既然是塊可造之材,那便逼迫得緊些,不能憑白荒廢天賦。
顧良在繩陣中練習已有一刻鐘,早覺氣力不支,他咬牙堅持了一會兒,最后叫苦道:“宗主,給一炷香時間休息休息吧。”
桑秋尊者點點頭,“自己出來吧,別碰到繩子,碰到了再加半盞茶。”(注1)
半盞茶約等于五分鐘……顧良心中一緊,一邊提防著桑秋尊者故意使壞,另一邊小心翼翼地從繩陣中走出來。剛一坐到地上,便覺得雙腿酸脹難忍,嘟囔著揉捏小腿,卻覺這腿像泥磚般瓷實,兩手揉上去竟無感覺。
桑秋尊者瞥一眼顧良,道:“運轉真氣,多在腿中游走一陣,好舒緩些勞累?!?p> 顧良嘗試一陣,默然道:“還是好酸……”
“想要練成,自然是要多吃些苦頭的?!鄙G镒鹫咂骋谎垲櫫?,又道,“下山游歷時,你可全靠兩條腿走,會累得多?!?p> 顧良哀嘆一聲,又問:“為何要先練疏影步呢?”
“一則是助你煉化本命真氣,二是練會一門保命遁法,就算煉氣前期遇到什么打不過的對手,起碼能周旋逃遁,不至于白白賠上一條性命?!鄙G镒鹫哒f到這里,正色叮囑道,“出門在外,切記保命第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遇上打不過的,能跑就跑,跑不過也得想法子跑。跑回凈林門,便有我替你做主,哪怕是不出世的老怪,在凈林門之前也得禮讓三分,給個面子。”
“恁嘰歪呢,我又不是不知道?!鳖櫫挤瓊€白眼,又覺得疑惑,“宗主,你剛說的我覺得不對。煉氣前期學不得御風術,疏影步又是頂尖步法,那遇上打不過的我必然跑不過,跑得過的我又未必打不過,我還練它干嘛?”
“滿嘴歪理!”桑秋尊者給顧良一個爆栗,“讓你練就練,廢話真多!再者說了,你一黃口小兒打得過誰?”
顧良一愣,想起自己才八歲,只能訕訕一笑,附和道:“宗主指教的是?!?p> “雖說如此,待你煉化本命真氣之后,我便傳你五行換氣法,再刻苦修煉一年,養(yǎng)足體內真氣。如此一來,即便你斗法上不敵修士,凡俗武者卻也不是你的對手?!?p> “五行換氣法便是真正的仙法了?”顧良向桑秋尊者確認,心中有些欣喜。
桑秋尊者嗤笑一聲,道:“你若說的是凡俗眼中的仙法,那凈林功法便已是仙法了?!?p> “那就繼續(xù)練習,爭取早日煉化本命真氣!”
顧良心中有了目標,騰地一下從地上站起來,甫一站立又覺兩腿灌了鉛,險些跌倒。他又連忙坐回地上,頂著桑秋尊者不解的目光,道:“再歇會兒、再歇會兒……”
桑秋尊者突然隨和了起來,道:“只要你想,歇多久都可以。”
“此話當真?”
“今天只是普通繩陣,明天我便將其換作棘繩,再淋上鹽水漿水,讓你露著小腿在其中練習。你若是覺得今天在繩陣中練夠了,明天就受疼去吧?!?p> “你還是個人啊……”顧良小聲嘟囔。
桑秋尊者微微瞇起眼,厲聲問道:“你說什么?”
“我說,全憑宗主安排!”
…………
四日后,顧良理好行李,背著小布包來半山腰,意料之中地找到坐在石桌前的桑秋尊者。桑秋尊者瞥了眼顧良的小布包,“呦”地嗤笑一聲,問道:“就你那點東西,居然還帶行囊?放心吧,即便你惹我生氣,路上也有你一口飯吃?!?p> 你為什么會覺得我?guī)У氖且话缘??顧良暗自腹誹,解釋道:“我沒帶吃的,倒是宗主你帶夠干糧了嗎?我聽聞凡間發(fā)了好幾場洪水,許多縣都在鬧荒?!?p> “我儲物袋中的肯定夠你吃了。”桑秋尊者朝顧良的小布包看了眼,道,“兩冊話本、一塊火鐮、一冊功法、一柄小刀。嘿,還有兩張符箓。你怎么不帶兩張黃紙?反正你也用不了?!?p> “我……”顧良頓了一頓,搶道,“等過幾天煉化了本命真氣不就能用了嗎?有兩張防身總比沒有好。”
“等你煉化了本命真氣,自己畫符箓用不是更好?”桑秋尊者嫌棄地嘖嘖嘴,“這兩張符箓么,靈紋畫得倒是標致,可惜封靈模糊了些,其中靈力一旬便會逸散,淪為次等。嘖,你不會是在外門受騙了吧?”
說到這里,桑秋尊者突然想起些什么,憑空摸出一疊黃紙,連著一冊書一同扔給顧良,“不過,等你煉化了本命真氣,確實是得教你符箓之法。上不上得了臺面另說,至少不能在坊市中吃虧?!?p> “符箓上不了臺面嗎?”顧良迅速抓住了桑秋尊者話中的重點。
桑秋尊者呵地嗤笑一聲,反問道:“你見我和周老用符箓嗎?”
“我平時也沒見你們用過什么術法神通……”
“煉氣期時用用符箓還有些幫助,等筑基之后,符箓便無大用了?!鄙G镒鹫邲]理會顧良的嘀咕,指教道,“究其緣由便是‘封靈’。封靈沒做好的符箓,其中靈力過不久便會逸散,逐漸失去繪制時的威力;就算封靈做到最好,符箓終究畫在紙上,一張紙能封存多少靈力?只是因為普通修士煉氣時掌控靈力的本事稍次些,便也用得符箓充個數(shù)。筑基后符箓便跟不上了,與其琢磨符箓,不如琢磨琢術法、法寶、或是悟道來得有用?!?p> 顧良思索一陣,問道:“那若是用妖獸材料當做載體,再輔以更有效的靈紋、封靈繪制,行得通嗎?”
“按你這般想法,制得的便不是符箓,而是法器了。你若繼續(xù)追問孰強孰弱,便涉及煉制法器與天地法寶的優(yōu)劣?!?p> 桑秋尊者揮手制止了顧良繼續(xù)詢問的念頭,一口氣與顧良解釋,“修士間斗法,重術法、重法寶、重悟道。這三者在斗法中功用優(yōu)于法器,你知曉這一點便可,其間自有理法依據(jù),現(xiàn)在與你說了你也不明白?!?p> 顧良沒有放棄,繼續(xù)提出猜想,問:“那若是我依照天地法寶的理法煉制法器——”
桑秋尊者揮手制止了顧良,道:“并非是法寶在理法上更可行、在斗法中更優(yōu)越、修士便重視;而是因為這三者在斗法中優(yōu)越、修士才會重視,才會探究其理法根源,發(fā)現(xiàn)其中奧秘?!?p> 顧良聽得一頭霧水,疑惑道:“有區(qū)別嗎?”
“雖說你也早慧,到底是不如我這般驚才絕艷、聰穎卓群?!鄙G镒鹫哓W赃駠u了一陣,仰頭道,“也罷,也罷?;蛟S你以后便能體悟個中差別了吧?!?p> 顧良早熟悉了桑秋尊者的自大,也未做出什么反應,隨口換了話題,問道:“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
“現(xiàn)在就能走?!鄙G镒鹫哒酒饋恚牧伺纳砩系乃厣琅?。
一旁的周老隨口問道:“你們這次離開多久?”
“三四個月吧?!鄙G镒鹫呦肓讼?,又道,“若是慶典推遲,七八月也不無可能?!?p> “與掌門說過了?”周老問。
“說了?!鄙G镒鹫唿c點頭,面色自然,“五日后我會給他傳書,屆時他該會遣人——嗯,說不得還會親自來看一眼?!?p> 結果還是沒告訴掌門唄……顧良暗自嘀咕,瞥了眼桑秋尊者,卻遭桑秋尊者賞了個爆栗。打完顧良,桑秋尊者束手在身后,身子不著痕跡地微抬了些,在離地一指的距離漂浮著,道:“走了!”
注1:書中“一個時辰”兩小時;“一刻”半小時;“一炷香”二十分鐘;“一盞茶”十分鐘;“半盞茶”五分鐘;“一個呼吸”三秒;“一彈指”一秒。
注2:關于“一炷香”、“一盞茶”所代表的時間有諸多說法,書中僅將時間精確以簡單計算。
注3:其余時間量詞諸位讀者可自行斟酌分析。包括且不限于:“片刻”、“少頃”、“一天”、“頃刻”、“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