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好心沒好報
付宸析曾經(jīng)問他,自己的家世,哥哥卻只說,他當時尋到她時,她家早已敗落。至于她家敗落的細節(jié),他也不甚清楚。
問得多了,總是這個答案,付宸析也就不問了。反正,戰(zhàn)爭之中,流民千千萬。妻離子散、國破家亡的大有人在,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何必想那些無法挽回的事呢?
她現(xiàn)在還活著,身邊有哥哥,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在不知真相前,付宸析的童年慘了點,但有木容這抹亮色,其余的便微不足道了。
況且,境遇是比較出來的,花木容為了躲人耳目,常常挑些下等人的小巷居住,在這里討生活的無一不是弱勢群體,上不得臺面的。而付宸析常跟著花木容顛沛流離,因此見多了流民無家可歸、面容黝黑的相貌,對比起來,因為木哥哥的護持,她至少還有口飽鈑吃,付宸析總是覺得自己分外幸運。
真的,比起那些易子相食、賣兒賣女的人家,她幸福多了。
年幼懵懂的付宸析坐在牛車上,與花木容一同駛過城中街巷。她還小,坐在露天的車板上,路面不平,花木容車技卻很好,她感受不到多少顛簸。
付宸析穿著半新不舊的褂子,頭發(fā)扎成羊角辮,直沖天際。她眼下有淺淡的陰影,因膚色極白,這陰影也就分外突出。她如今還小,但那精致的相貌已有雛形,能看出日后傾國傾城的模樣。不過由于營養(yǎng)不良,她臉上浮著一層淺淡的臘黃。
是年洪災,難民從他處涌入,填滿了街巷。他們蓬頭垢面,形容枯槁,如一副副會呼吸的骷髏。他們或坐或臥,顫巍巍伸出手,那手也瘦得皮包骨,渴求有余力的人們賞一點吃食。
付宸析歲數(shù)小,又因被花木容保護得極好,還沒有日后的冷血心腸??粗y民的模樣十分可憐,她的心也揪了起來。
“大人,賞點吃的吧,我們已經(jīng)三天沒吃飯了?!币荒腥伺e起自己的孩子,那小姑娘與付宸析一般年歲,但卻瘦削難看提多。她眼窩陷了下去,顴骨突出,臉上浮現(xiàn)黑氣。
付宸析不禁動了惻隱之心,轉頭朝花木容道:“哥哥,他們好可憐啊,我們給他們一點吃的吧?!?p> “不行?!被救菘匆矝]看那些向牛車伸來的枯樹皮般的手,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聞言,付宸析氣鼓鼓的,背對花木容而坐,生他的氣了。
明明他們有那么多吃的,哥哥偏偏不給,哥哥是壞蛋!
車停了,她不理花木容,自己跳將下來,只管往前走,花木容只得跟在她身后。她仿佛聽到身后一陣輕微嘆息,花木容輕拍了她肩膀:“就這一點,多了不行。”
“哥哥最好啦!”付宸析就知道,自己只要一生氣,哥哥絕不會反對她的。
哥哥最疼她了!
付宸析接過花木容給的馕餅,朝難民區(qū)跑去。官府劃定了他們要飯的地界,貴人住的地方,是不許他們進來的。
付宸析拿著餅興沖沖地跑去,想把餅給那對面黃肌瘦的父女,她瞧著那二人就像自己和哥哥一樣,分外惹人心疼。
“給……”她話沒說完,餅就被橫空奔了去。沒等付宸析反應過來,難民便一擁而上,她手上瞬間空了。
不僅如此,有更多的人爬過來:“恩人賞口飯吃吧,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要不行了?!?p> “女菩薩,我家孩子快餓死了,您行行好,再給點吧?!?p> “求求你,還有吃食嗎,我只要一點,只要一點?!?p> “有水嗎,給口水也行啊?!?p> ……
那些難民如潮水般涌來,仿佛巨浪,要把她打入海底。付宸析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頓時懵了。
時值深秋,天氣涼了,付宸析穿得暖和,難民卻是衣不蔽體。她一個小女孩,陷入難民潮中,看上去體弱無依、人畜無害,便有人動了其他心思。
她想救的那對父女,沒有爬過來,因為父親被人撞倒了,他奮力舉起女兒,那瘦成人干的姑娘面無肉色,一雙眼睛餓得發(fā)綠,沒有絲毫神采,卻來扯她衣服。
“好姐姐,好冷,賞件衣服吧?!?p> “恩人,我快要凍死了,您穿得這么好,家中肯定還有衣服吧,這件就給我吧?!?p> “您這么好心,一定不會介意的。衣服給我吧。”
“我才是最需要的?!?p> 仿佛從地獄中伸出的魔鬼之爪,每一支手拉扯著她,要把她扯入煉獄。
只聽刺啦一聲,付宸析的衣服竟被撕破了。
她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也是在同時,只聽利劍出鞘,劍刃入肉,頓時,抓扯付宸析衣物的那幾個人,手掌被齊齊斬斷,而后瞬間被刺出個窟窿,血濺當場。
花木容眼神冷冽,毫不手軟地殺了人,而且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長劍在滴血,難民畏懼,瞬間散開。只是他們看著付宸析的眼睛,卻在恐懼中帶著貪婪。
這些神情映在付宸析腦海,讓她心中無端生起一股冷意與煩躁。
花木容一手將付宸析提將起來,脫下自己外袍,將她裹了,塞入懷中。
“走吧?!彼f。
他早知道會是這樣。倉廩實才能知禮節(jié),不考慮后果的善意,只會害了自己。小主人有仁慈之心,不是壞事。但若只有惻隱而無遠慮,那就是害了她自己。
讓小主人早些知道,并非所有善意會戕害自身,也算是好事。
“嗯?!备跺肺雠吭谒麘阎校瑦瀽灣雎?,身子在小幅度顫抖。
“別怕?!被救菖呐乃谋?,“我在這?!?p> 他沒有留意到,付宸析的指尖,緩緩凝出一股黑氣,由淺至深。
“嗯?!备跺肺鲈谒麘阎悬c點頭,帶了哭腔。
雖說死了人,不過都是些難民,沒誰在意。
付宸析趴在花木容懷中,看到了這人間煉獄般的景象。
而她想救的那對父女,已經(jīng)死了。
付宸析明明是極害怕的,可是卻偏偏無法挪眼,像是發(fā)瘋了一般盯著這場景細看。
那黑氣鉆入她的經(jīng)脈,順著她的血管,游移去往深處。
她被花木容護持著,離這煉獄越來越遠。而付宸析知道,如若沒有哥哥,沒有他的劍,自己與那女孩的境遇,不會相差太多。
甚至可能更慘,畢竟她沒有父親。
思及此,她拽著花木容衣服的手,用力更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