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到十四歲
洛城大街小巷鑼鼓喧天,路上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賣糖葫蘆的老爺爺一手捋著白花花的胡須,一手扛著插滿冰糖葫蘆的稻草扎,南疆來的商販手里拿著新奇小玩意,笑嘻嘻地逗著過路的小孩。
今天是臘月二十,再過三天就是小年,過了小年,過年就不遠了。
然而這喧鬧的人群中,竟找不出一個慕容府的人來。
慕容府大門緊閉,兩個石獅子背脊上積了好些灰塵,枯枝敗葉踉踉蹌蹌,最終還是堆積在門庭前。
然而府中卻青煙直冒,佛聲如寺廟里敲響的大鐘,回蕩在慕容府上上下下。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門開了,幾個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排成一隊走了出來,那一身素衣滿臉皺紋的男人躬身行禮,送別了幾位道士。
此人便是定國公慕容胥,為了女兒,他穿素衣,吃齋念佛,以身體抱恙為由,已經(jīng)三天不上朝了。
想他年過半百,膝下卻只有這么一個十四歲的女兒,早年有過幾個孩子,然而病的病,死的死,皆是早夭,只有慕容宛,還算健康平安。
可三天前女兒與其他孩子打架,不慎從樓梯滾落,當場昏迷,然而,離奇的是女兒脈象正常,卻雙目緊閉,遲遲不醒。
慕容胥堅信這是上天可憐他,便不惜一切代價,求仙訪道,無論如何,都要把女兒救回來。
暮色漸起,一個煙花竄到天上,在空中短暫的閃爍過后,化為烏有。
盧氏拿了件外套,披在了慕容胥身上。
“老爺,快回屋吧,別凍壞了身子。”
他嘆了口氣,握住了她的手,“不知宛兒幾時能醒?!?p> 盧氏眼眶一紅,嘴角微微抽搐,她用方巾拭去眼角的淚,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嘴角扯起來。
“算命先生說了,咱們宛兒是鳳凰命,是有福之人,不會有事的?!?p> 慕容家世代公侯,“定國公”的稱號就已歷三世,慕容胥的曾祖父是開國功臣,早在那時,慕容家便已經(jīng)權(quán)傾朝野。
慕容胥晚年得女,將其視為掌上明珠,穿金戴銀是常態(tài),山珍海味不足為奇,嫁人自然也要將女兒嫁給這世上最好的男兒。
就算她不是鳳凰命,慕容胥也要給她“鳳凰”一般的待遇。
慕容胥望著盧氏的清麗溫婉的眉,執(zhí)著她的手向屋內(nèi)走去。
“走吧?!?p> 深夜,盧氏執(zhí)意要守著女兒,慕容胥心疼妻子,不準。
“老爺,夜寒風涼,您這幾日上下操勞,妾身無才,不能替老爺分擔,前兩日都是老爺守著,今日何不讓妾身來?”
慕容胥眉頭微蹙,“你身體不好,不可逞強?!?p> “守一夜而已?!?p> 他夫妻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僵持不下,最終,小姐的貼身丫鬟阿雯看不下去了,自告奮勇地說道:
“老爺夫人都去休息吧,今晚奴婢守著?!?p> 眼下也別無他法,慕容胥猶豫片刻,點頭應允了阿雯的提議,他望了一眼女兒平靜安詳?shù)哪樀埃X海里浮現(xiàn)出女兒活潑可愛的笑容,頓時心如刀絞,他欠身為女兒掖了掖被角,便挽著盧氏的回了房。
阿雯關(guān)好房門,打了個哈欠,原本想挑一挑蠟燭芯再睡的,奈何房間過于安靜,沒過一會,她便趴在床沿上睡著了。
此刻,慕容宛正在孟婆前,等候喝孟婆湯。
“慕容宛?!?p> 孟婆一邊用黑漆漆的指甲劃著名冊,一邊用沙啞蒼老的聲音讀著她的名字,見到慕容宛后,孟婆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寫滿了鄙夷。
“一輩子沒做過壞事,怎么落到這個地步?”
慕容宛沒吭聲,一手抓起孟婆旁邊的碗,二話不說就要往嘴里倒,幸好孟婆及時制止。
“喝了這個,前世可就與你一點關(guān)系都沒了?!?p> 前世?
父親,母親,趙青黎,阿雯,小維……
如果不是她執(zhí)意要嫁給攝政王東方云鶴,他們怎么會死?
十四歲時,她偷偷溜出侯府,去看名震洛城的鎮(zhèn)北大將軍,大將軍身披紅袍,威風凜凜,不僅人威風,騎得馬也威風,他嘴角微微含笑,對著每一位百姓點頭,無人不擁護、不愛戴他。
從那時起,她便決定以后也要成為像鎮(zhèn)北大將軍一樣厲害的英雄。
就算不能成為大將軍,那她也要成為洛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女俠,匡扶正義,懲惡揚善,守護洛城。
然而段澤聽到她的夢想之后,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她。
“就你?一個女孩子,還想當大將軍?!?p> 她氣鼓鼓地瞪著他,辯道:“誰說女孩子不能做將軍?”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她抬頭看了看天,不假思索地說道:“想來是未時三刻,問這個做什么?”
“還沒入夜呢,你倒先做起夢來了?!?p> 難得她聽出了段澤的譏諷,她二話不說,沖著段澤就是一拳,眨眼的功夫,段澤左眼處便淤青了。
“讓你再笑我?!?p> 她得意洋洋地拍拍手,完全忘記顧及將要踩空的腳,下一秒,便從酒樓的二樓摔了下去。
好在她福大命大,活了下來,然而從此父親不許她踏出侯府半步,還十分貼心地給她請來了教書先生,教她讀書寫字,凡是能產(chǎn)生安全隱患的活動,父親一律不許她做。
她吵著鬧著不學,可當她見到父親請來的教書先生的時候,心意忽然轉(zhuǎn)變了。
這位先生便是今年剛中秀才的趙青黎。
他年僅十八,行似弱柳扶風,眉眼間總帶著書卷氣,穿得衣裳雖說普通,卻一塵不染,薄唇微啟,皓齒依稀可見,細軟的頭發(fā)在頭頂窩成一個髻,雖說是根木頭簪子,但別在他頭上卻并不顯得寒磣,相反,卻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雅致。
見到她后,他咳嗽了兩聲,隨即拱手款款俯身向她作揖,“趙某見過小姐?!?p> 他體型消瘦,卻站得筆直,似有種不卑不亢的倔強。
這讓她瞬間來了興趣,她眨眨眼睛,冷不防地問了一句:
“你身體不好?”
一旁的父親皺了皺眉,嗔怪道:“先生跟你問好呢,你這丫頭怎么提問起來了。”
趙青黎卻眉眼彎彎,拱手又是一禮。
“趙某自幼便如此,小姐不必擔憂?!?p> 她抬頭望著他,認真回答道:
“父親認識好多厲害的大夫,讓他們給你瞧瞧?!?p> 他低頭抿嘴而笑,笑容還未淡去,便又是一陣咳嗽。
雖說咳嗽不止,他嘴里卻不住地說著“不礙事”。
她拽了拽父親的袖口,父親揉揉她的腦袋,蹲下身來,望著她,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了?”
“如果宛兒好好跟先生讀書,父親能把先生治好嗎?”
父親寵溺一笑,輕輕握著她的肩膀,“當然?!?p> 于是從那之后,趙青黎就成了她的教書先生。
她并非放棄了自己的“女俠夢”,只是想著自己尚年幼,憑著自己的力量委實幫助不了別人,眼下她能幫的,只有趙青黎一個人而已。
她委屈一下自己,就能讓父親找人治好趙青黎的病,四舍五入,她也算出了一份力了。
而且,趙青黎長得好清秀,當微風吹過他額角碎發(fā)時,他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人物一樣。
轉(zhuǎn)眼間到了出嫁的年紀,她瞧不上父親選的達官貴族家的公子,而偏巧這時,攝政王也前來提親了。
要知道,全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讓攝政王屈尊親自來提親。
在后院,攝政王說,如果她能夠嫁給他,他便許她做大將軍,比鎮(zhèn)北大將軍還要厲害。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因為這個承諾,她以死相逼,只為求父親允諾她入宮。
而這便是噩夢的開始。
入宮后,攝政王將她囚禁在宮內(nèi),把她作為誘餌,一步一步逼慕容胥放權(quán),然而攝政王還不知足,派人誣陷慕容胥,說他圖謀不軌,意圖謀反,證據(jù)確鑿。
攝政王便名正言順地賜予慕容家滿門抄斬。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見父母親最后一面。
那日,東方云鶴送了她三尺白綾。
“這是西域進貢來的白綾,無論是質(zhì)地還是紋理,都是一等一的?!?p> “朕讓他的掌上明珠走得這樣體面,慕容胥一定會感激朕吧?”
話已至此,慕容宛早已萬念俱灰。
“豈止是感激?慕容家永生永世都不會忘記你?!?p> 東方云鶴扯了扯嘴角,緩緩道:“那病秧子自己命都快沒了,還不忘來求我?!?p> “他說什么了?”
“他說你怕疼,求我饒了你,還說他愿意替你去死。”
東方云鶴哼笑一聲,“他的命,也配替你去死?”
或許趙青黎便是壓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聽到這句話之后,她徹底失去理智了,她掙扎著撲到東方云鶴身上,撕扯他的衣服,捶打他的胸口,但沒兩下,她便跪倒在地。
她一點力氣也沒有。
“你把他怎么了?”
“就憑他的身體,還需要我動手?”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聽說昨天病死了,估計現(xiàn)在已經(jīng)埋了。”
悲從心中來,她最后望了東方云鶴一眼,一頭撞向了幽篁?qū)m的紅柱子上,她額上的那抹鮮紅,與她成親時的嫁衣一樣明艷,那三尺白綾,仍然干凈如初。
孟婆接過她手里的那碗湯,手腕一抖,連湯帶碗,一齊掉入奈何橋下。
慕容宛氣不打一處來,怒視著她:“你為何攔我!”
“我哪里攔你了?”
孟婆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伸出那黑黢黢的手指敲鐘似的點了兩下,“你以為我這老婆子有天大的力氣,能從你手里奪過孟婆湯?”
“都是你自己的想法?!?p> 說罷,慕容宛感到有一股力量裹挾著她,將她推向了不知名的深淵。
再次醒來時,她的右手正被壓在阿雯的頭下,紅燭仿佛已到殘年,那燈芯再燒一秒,便要倒在燭油之中。
周圍靜得出奇,她只是輕微動了動身子,便把阿雯吵醒了。
“小姐,你醒了!”
慕容宛愣了一下,還沒回過神來,阿雯便早已跑到了門口,她掀開被子,慌慌張張地喊住了阿雯。
“站住!”
阿雯怔了一下,她沒想到小姐剛醒來體力會這么好,她上下打量了小姐一番,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咽了口唾沫。
“小姐,有什么吩咐?”
“現(xiàn)在是什么日子?”
“臘月二十?!?p> “嗯?”
“不不不!是臘月二十一!”
阿雯眼珠子瞪得溜圓,整個人僵在原地,說完后,又重復了一遍:“是臘月二十一?!?p> “現(xiàn)在是哪一年?”
“哪一年?”阿雯一邊念叨,一邊思索,“是…是嘉元元年?!?p> 嘉元元年,是東方云昭繼位的第一年,也就是說,她今年剛滿十四歲。
她借著微弱的燭光走到銅鏡前,清涼的月色灑滿窗欞,頃刻間,那張略顯稚嫩的臉出現(xiàn)在銅鏡中,和從前一模一樣。
她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