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下,陸乘風(fēng)對上一雙笑意盈盈又帶著幾分乖巧的眼睛。
謝九霄顯少會露出這種天真淺顯的表情,那笑容煞是晃眼,她竟無法出言否認(rèn),面色沉沉又復(fù)雜。
謝九霄湊得更近了些,一張臉頂在陸乘風(fēng)眼前,語氣輕松又有些不好意思:“……姐姐,這樣叫你,想起來了嗎?”
陸乘風(fēng)盯著這張臉,似乎想從這上面窺探出什么別的東西來,可謝九霄就離她如此近,近到陸乘風(fēng)能看清他臉上每一處細(xì)微的神情,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眸,里面除了笑,似乎還帶了一絲期盼。
陸乘風(fēng)伸出手將人往后推,讓他離自己遠(yuǎn)些,說:“記得,謝岑。”
謝九霄笑意更深,說:“姐姐,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面。”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陸乘風(fēng)恩了一聲,神情頗為冷淡:“若是可能,我倒寧愿我們不再見面。”
謝九霄想起陸家的事,以及她曾說過的話,心下一滯,說:“比起重逢,我也寧愿我們不見面?!?p> 陸乘風(fēng)勾了勾唇,卻是復(fù)雜神色居多。
謝九霄又粲然一笑,說:“不過既然重逢,那便是有緣,你說是不是?”
陸乘風(fēng)定定看著人,沉默片刻,說:“倒也是,幾年未見,你長大了?!?p> 謝九霄含笑說:“姐姐倒是沒什么變化?!?p> 陸乘風(fēng)被他忽然如此熱攏又爛漫的語氣噎住,目光掙扎片刻,還是道:“物是人非,如今你是主子,我只是個下人,姐姐這個稱呼你還是收回去?!?p> 而且謝九霄如今已不是當(dāng)初的半大孩童,他頂著這么一張臉,嘴里一聲一聲喚著姐姐,總讓陸乘風(fēng)想起她那個早已不在世的弟弟。
謝九霄卻道:“你不是下人!吏部的脫籍文書我已讓十三去取,等回府后便能交于你,還有你的契書也一并歸還,你幾次救過我的命,你在我眼里不是下人丫環(huán)!”
陸乘風(fēng)說:“你將我從樂坊司救了出來,我們之間誰也不欠誰?!?p> 謝九霄說:“怎么不欠?七年前你救過我一次,七年后你又救了我第二次……真要算起來,城南大街若是沒有你,只怕我就會同韓文言一樣,你救我三次!”
陸乘風(fēng)還是第一次見謝九霄這樣上趕著欠人情的,內(nèi)心哭笑不得,她無欲同他做這些口舌之爭,笑了笑沒說話。
謝九霄在她更近的地方坐下,肩膀幾乎就要挨上人,有些討好說:“……姐姐?!?p> 他只喚人,等不到回應(yīng),側(cè)過頭又叫了一遍,一如當(dāng)年那般磨人,陸乘風(fēng)受不了般,低聲恩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謝九霄望著天,道:“這里依山傍水,清風(fēng)正好,正適合小憩一會,你睡會兒?”
陸乘風(fēng)閉目,說:“你回府若是無事,歇一會也未嘗不可?!?p> 謝九霄道:“自然無事?!?p> 陸乘風(fēng)沒有再說話,她倚著樹似睡非睡。
晌午過后,日頭轉(zhuǎn)弱后二人打馬回府,晚上的時候吏部的脫籍文書果然送到了沁園,謝九霄連同她的奴契書一塊交還給陸乘風(fēng)。
自上次皇帝夜游被刺重傷后,其身體一直抱恙,重疾臥床,身體竟一日比一日差勁,宮中御醫(yī)多次會診均束手無策,朝中重要事宜奏章呈上,上報至內(nèi)閣,再由內(nèi)閣轉(zhuǎn)給東宮。
當(dāng)今國姓秦,天子秦政,皇帝膝下子嗣凋零,除去不明夭折的皇子皇女,如今只有三子,東宮太子秦之恒,宿王秦勉,公主秦若薇。
太子待人寬厚,有仁愛之心,且在一些日常政務(wù)上都有自己的見解,按理來說有這樣儲君是百姓之福,若是沒有宿王,太子繼位確實(shí)是眾望所歸,可壞就壞在,明貴妃膝下之子秦勉,文武雙全聰慧過人,事事都比長子優(yōu)異,哪怕東宮已立,可不到最后一刻,不見詔書,立長還是立賢,便一直是朝中大臣爭論的矛頭。
皇帝病重,太子暫持政務(wù)又有內(nèi)閣相助,一切事宜倒也處置得井井有條,百官面上雖是一派祥和,可背地里卻都是陰謀詭計。
韓家自刺殺一事后消沉,不久后韓秋月與燕京王家定下親事,與此同時,樊家庶子樊士舟與李家幼女于八月上旬完婚。
因著謝益前一段時日重病纏身,謝允謙身為長子目光看得長遠(yuǎn),有意讓謝九霄多與燕京各大世家混個臉熟,到樊家賀喜一事便交于謝九霄操辦。
沁園庭中,陸乘風(fēng)與十三確定著禮盒,十三檢查完畢后,望向外頭天色,疾步進(jìn)屋,說:“少爺,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p> 謝九霄今日換了一身月牙白袍暗紋麒麟錦衣,雖然很低調(diào)可一配上他那張毫無瑕疵的臉,張揚(yáng)了十成十。
十三命人將禮盒搬上馬車,正欲跟上時,謝九霄回頭看了眼人,說:“你今日不去食坊嗎?”
十三扶著人上馬車,說:“今日不去了,我同青兒說了今日要同少爺一塊去樊家賀喜?!?p> 謝九霄收回手,說:“無妨,你去吧,讓她跟著我就成,回來的時候帶些食坊的果子,還有蜂蜜也快沒了。”
十三微微驚訝,少爺很少會讓他從食坊帶什么東西,倒是他每次去一買一大堆,但少爺既同意他去,他自然樂意,便笑道:“我知道了?!?p> 十三朝一旁的陸乘風(fēng)看去,二人相視一笑,陸乘風(fēng)跟著上了馬車。
馬車一走遠(yuǎn),謝九霄剛剛還端著的模樣立刻就變了樣,他挑開一條簾縫,望了眼車外,才說道:“姐姐,我猜要不了多久,十三就要上門提親了?!?p> 謝九霄說著自己先笑了:“倒也奇怪,十三跟前跟后這么久,我還以為那姑娘心腸是鐵石制的,沒想到如今倒是守得云開見月明?!?p> 陸乘風(fēng)若有所思,她曾路過食坊見過那名女子,那日正好過午時,她與十三就在食坊廊下說著話,十三那般開朗的一個人在她面前竟有些拘謹(jǐn)之色,可又帶滿心歡喜,反而是馮青神色間似乎有些淡淡疏離。
謝九霄猛然湊近,在她面前晃晃手:“在想什么半天不理我?”
自那日京郊外二人說開后,謝九霄就像變了個人,好似真將陸乘風(fēng)當(dāng)成了長姐看待,總是姐姐長姐姐短的喚著,陸乘風(fēng)提過幾次,可每次一說,他便總說七年之前他也是這般喚的:“……為何七年前可以七年后不可以?姐姐非要與我分這么清楚?是不是打算等出了府后便與我老死不相往來了?”
陸乘風(fēng)驚嘆于他的好口才,幾番勸阻無果也隨他去了。
陸乘風(fēng)往后靠在車壁上,說:“想那位馮青?!?p> 謝九霄說:“馮青怎么了?”
陸乘風(fēng)淡淡一笑:“十三獻(xiàn)了兩年多的殷勤無果,怎么突然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她就愿意接納十三了呢?你最好留意一下。”
謝九霄眼微瞇,神情思索起來。